待到宴畢,便是談正事的時候。齊玄素先讓謝教峰安排其他人休息,然後把姚裴和李朱玉請到了自己的簽押房中。
陳劍仇也跟着過來了,先向兩位貴女行了一禮。他沒有想到,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裏,自己連續見到了幾位傳說中的人物,先是張月鹿,然後姚裴,雖然沒有李長歌,但李朱玉也能代替了。别看陳劍仇遠在婆羅洲,到底是有志于考入道門的上進青年,必然要對道門内部有充分的了解才行,如果連道門三秀都不知道,那算什麽了解道門?對了,現在應該是道門四秀了。
相較于強勢的張月鹿,姚裴是另外一個風格,如果說張月鹿是陽,那麽姚裴就是陰,如果他不小心得罪了兩位女子,張月鹿多半是明着反擊,姚裴大概會不聲不響地報複。
姚裴說道:“我聽說過你。”
陳劍仇更是震驚了。
他何德何能。
李朱玉接着說道:“這次升龍府之變,你是功臣,齊首席和徐次席都保舉你,關鍵你還不是正式道士,而是落榜道童,太稀奇了,不少議論你的,我們就是想不知道也不行。不然你以爲你不是正式道士爲什麽能做齊首席的秘書?這是對功臣的特殊待遇。”
姚裴問道:“你打算參加八月的大考?”
陳劍仇點頭道:“是的。”
姚裴道:“好好考,憑你這次的功勞,考上之後,紫微堂會直接解決你的品級問題。”
陳劍仇按捺住心中的興奮,開始向兩人介紹如今獅子城的具體情況,包括對南洋聯合貿易公司的調查情況,以及前不久獅子城暴亂的經過。
聽完之後,姚裴道:“僅僅是外部勢力,沒有這麽大的本事,必然是有内鬼裏應外合。”
齊玄素道:“這正是我請你們二位過來的原因。”
姚裴問道:“青霄道友怎麽說?”
齊玄素看了李朱玉一眼:“青霄認爲‘天廷’也參與其中。”
李朱玉的表情并無異樣。
李家内部也有分歧,按照輩分來說,“謹道如法,長有天命”,清微真人李無垢是“有”字輩,比李天貞長一輩,他隻有一個義女就是李朱玉,李天貞不是他的兒子。由此明顯可以看出李天貞不是清微真人這一系的,李天貞和李天瀾等人是一派的,這一點從張拘全的案子上可以看出一二,李天瀾的不作爲最終逼得清微真人不得不與張家妥協。
這也不奇怪,清微真人年輕的時候驚才絕豔,蔑視家族長輩,不服管教,行事往往出人意料。李天月、李天瀾、李命煌的義父李天清等人就沒少與清微真人沖突。清微真人最大的叛逆之舉是把自己的名字給改了,把“有”改爲“無”,自稱李無垢,取自“至明洞幽,至清無垢”,以此表明志向,在當時惹得好些李家族人私下議論,更有人出言譏諷,幹脆把姓也改了,叫張無垢,做天師的兄弟,豈不是更好?
矛盾的種子在這個時候就埋下了,這些年來并沒有緩解,隻是上面有國師壓着,隻能暗中動些手腳。
不過李長歌是個異類,他好像是站在清微真人這邊,幫清微真人處理了張拘全的問題,李天瀾那邊也不敢與這位小國師爲難,兩邊都很買他的賬。這個“小國師”的稱呼就很說明問題,清微真人可從沒被稱呼爲“小國師”,怎麽看都有點“好聖孫”的意思,哪怕李長歌并非李長庚的孫子。
當初第二次金陵府大案,是“天廷”出面幫李天瀾幹髒活收拾殘局。李天貞更是與“天廷”關系密切。換而言之,“天廷”未必就是清微真人的人。
至于李天貞,他畢竟年輕,等他成年的時候,清微真人已經不再叛逆,兩人沒有發生矛盾沖突的機會,而且此時的清微真人位高權重,李天貞也沒資格與清微真人沖突。
不過事情并沒有這麽簡單,李天貞有一個潛在的競争對手,當然不是李長歌,而是李朱玉。現在都說李天貞是李家的裏子,似乎沒什麽問題。可如果國師不在了,那麽李家就是以清微真人爲尊。李朱玉取代不了李長歌,還取代不了李天貞嗎?如果清微真人做了大掌教,那麽大掌教的唯一義女很可能就是李家的第三号人物,僅次于清微真人、李長歌,要壓李天貞一頭的。
李家的鐵闆一塊是相較于張家和全真道而言,并不是說李家一點内部矛盾也沒有,那不現實。
齊玄素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所以當着李朱玉的面提起了“天廷”。
不出齊玄素的意料,李朱玉的反應很寡淡,最起碼沒有半點緊張的意思。
齊玄素繼續說道:“現在大概就是三方勢力相互勾結,分别是:我們道府内部的某些人、‘天廷’、聖廷。所以我請兩位過來,風憲堂清查内部,北辰堂着重打擊聖廷勢力。至于‘天廷’,可以暫且放一放。”
姚裴說道:“我這次代表風憲堂,清查内部交給我。至于打擊聖廷的滲透勢力,那就勞煩李副堂主了。”
李朱玉點頭道:“沒有問題。”
齊玄素又道:“如何打擊聖廷這些外部勢力,除了動用靈官等暴力手段之外,我并不怎麽熟悉,就不胡亂指揮了。不過關于清查内部,我還是有幾分心得。”
姚裴用一雙仿佛沒睡醒的眼睛望向齊玄素。
齊玄素道:“這裏沒有外人,我就直說了,我懷疑此事與掌府真人王教鶴有關,這位王真人老謀深算,想要從他身上打開突破口,很難。不過王真人也有弱點,那就是他背後的王家,其中的關鍵人物分别是:王教鷹、王教雁、王儋清,我認爲素衣你最好從王儋清此人身上着手。”
姚裴低垂着眼簾:“我聽說過這個人,當初在紫微堂打了你一铳。”
齊玄素輕咳了一聲:“并無公報私仇的意思。”
這倒是實話,到了如今,齊玄素已經不在意一個小小的王儋清了。如果王教鶴現在跑過來說,他可以認罪伏法,唯一的條件就是放過王儋清一馬,那麽齊玄素多半會答應下來。齊玄素甚至不認爲王儋清有報複他的能力,不存在養虎成患。
這是一種蔑視,也是一種自負。
姚裴想了想,說道:“這些年倒台的高品道士中,很多都是因爲道侶或者子女出事,這個思路倒是不錯。”
齊玄素給了陳劍仇一個眼色,陳劍仇把已經準備好的卷宗送了上來。
姚裴接過來随手翻了翻,一目十行,過目不忘。
“孫家。”姚裴若有所思道。
齊玄素道:“孫家和王家并沒有在明面上的聯姻,不過孫合玉的兒媳與王教鶴的妹妹王教雁是師出同門的師姐妹。孫合玉的兒子孫教風與王教雁合夥做生意,就是如今的南洋聯合貿易公司。”
姚裴列出了幾個名字:“孫合玉、孫教風、孫鑰平、王教雁、林天河、徐幼義、杜雨婳。”
杜雨婳就是那個掌府大真人秘書,這位大真人是蘭大真人的上一任,不同于蘭大真人的散漫和怠惰,這位大真人十分專斷攬權。杜雨婳爲這位大真人生下了一個孫子,然後升得比徐教容可快多了,直到大真人飛升,她沒了後台,這才不得不退隐山林。她的兒子還留在婆羅洲道府,并且迎娶了孫合玉的孫女,是孫鑰平的姐夫。
杜雨婳本人雖然不是首席副府主了,但影響力仍舊不容小觑,多年的老關系還在,也是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大人物。
齊玄素道:“孫鑰平和徐幼義都在我們的手上,徐幼義暫被關押在嶺南道府的東都府,孫鑰平被關押在升龍府的社稷宮,你随時可以提審他們。”
姚裴問道:“孫鑰平的姐姐和姐夫都叫什麽?這裏面隻提了一句,怎麽沒有他們的檔案?”
陳劍仇趕忙說道:“孫鑰平的姐夫就是這位杜雨婳杜真人的兒子,名叫杜浮舟,因爲一些事情不好放在明面上來說,所以杜雨婳一直對外宣稱是養子。”
姚裴又問道:“杜浮舟的父親呢?”
陳劍仇猶豫了一下,望向齊玄素。
齊玄素說道:“那位平章大真人的兒子很不成器,在平章大真人飛升之後,杜雨婳便與他鬧翻了,不讓兒子認他。他如今一直居住在玉京,幾十年來從未回過婆羅洲,應該與此事無關。”
姚裴點了點頭,又問道:“杜浮舟此人如何?”
陳劍仇道:“十分低調,深居簡出,我們掌握的情況不多。不過孫鑰平的姐姐孫鑰真與王儋清關系很好,算是發小。”
姚裴道:“我們來到婆羅洲的消息不是什麽秘密,這些擺在明面上的人物肯定會嚴陣以待,就算他們大意了,王教鶴也肯定會提醒他們,所以正面強攻這些人,未必會有很好的效果。我的意見是,除了加緊審訊孫鑰平和徐幼義之外,從杜浮舟和孫鑰真的身上着手,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齊玄素道:“那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