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位于地牢的最深處,因爲關押的人已經很少了,所以光源不多,又因爲穹頂有二層樓那麽高,所以上方位置漆黑一片,如果不是刻意擡頭,那麽很難注意到上面的情況。
陳管事循聲擡頭看去,目光所及,懸挂着一個又一個的身影。
這些人正是先前消失的那些人。
有打了一拳就憑空消失的高管事,也有老周、小栾等人,都被仿佛繩子一般的細窄紙條束縛着,懸挂在地牢的穹頂上,搖搖晃晃。
陳管事在加入南洋聯合貿易公司之前,也算是老江湖了,自以爲一生經曆無數風浪,陡然間見到這等情況,還是禁不住顫抖不止,兩股戰戰,膝蓋發軟,幾乎站不穩身子。他想要張口說話,卻覺得喉頭幹枯,“嗬嗬”幾聲,發不出聲音。
爲首的陳管事尚且如此,其餘人更是可想而知,已經有人站立不住,癱軟在地。
天人也好,千年老鬼也罷,始終連個影子都沒見到。
結果自己人像皮影一樣被人家吊了起來。
這一幕,真要讓他們“道心破碎”了。
不過這些人大多是江湖草莽,幹的是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的營生,也有人懼極生怒,開始破口大罵:“沒卵子的東西,就會偷偷摸摸掏褲裆,有種的出來跟老子大戰三百回合,他娘的,老子把你狗日的皮給拔了,出來!不要臉的狗雜種,給老子出來!”
陳管事有心阻止,不過爲時已晚。
一道隻有手指粗細的細長紙條從上方降下,如有靈性一般,環繞住此人的脖子,然後往上一提,此人便也如他的同伴一般,被懸挂了上去。隻是先天之人的生命力相當頑強,勒脖子是勒不死的,所有他的雙腳還在拼命亂踢,仿佛一條垂死掙紮的魚。
再過了片刻,掙紮越來越弱,終是不動彈了,也不知是死了,還是暈了過去。
其餘人見此情景,立刻噤若寒蟬。
人家不是不敢出來,而是當着你的面出手,你也發現不了半點痕迹。
陳管事更是恐懼,已經沒了再去殺人滅口的心思,隻想着趕緊逃離此地。
他再看其他人,隻見人人都是臉色灰白,極是驚恐。
便在這時,先前那些不知從哪裏來的紙蝴蝶又飛了回來,然後在空中組成了八個大字:“逃跑者死降者不殺”。
陳管事心思急轉,大喊一聲:“大夥不要上當,他隻有一個人,我們分開跑。”
話音方落,有三個人立刻動了,分别朝不同的方向逃去。
他們被吓破了膽,隻想着逃離此地,已經來不及想太多。
此處地牢的格局就像個棋盤,所以四通八達,岔路很多,就是十幾個人分開逃跑也散得開。
然後就見組成大字的蝴蝶驟然散開,分成三波,飛行速度極快,密密麻麻地附着在逃走的三人身上,瞬間便把三人包成了三個紙繭,也很快便不動彈了。
雖然陳管事大叫着分頭逃走,但他本人卻站在原地根本沒動。
見此情景,陳管事臉上再也沒有半點血色。
其他人見此情景,更是絕望。隻聽得“铛啷”一聲,不知誰手中的兵刃落地,就好像連鎖反應一般,其他人也紛紛扔下手中的兵刃,跪倒在地,高舉起雙手。
另一邊孫管事的遭遇就要稍好一些,不過也相當有限。
因爲他們直接看到了張月鹿本尊,算是死得痛快一點。
谪仙人本就是五仙之首,又是無量天人,這邊雖然号稱十幾個先天好手,但境界修爲參差不齊,孫管事有歸真階段,可其餘人大多是昆侖階段或者玉虛階段,實在不值一提,遇到張月鹿之後,便是并肩子上,也不是張月鹿的一合之敵。
張月鹿之所以如此故弄玄虛,無非是怕有漏網之魚,她想要靠一人之力生擒這幾十号人,還是要費上一番手腳的。
張月鹿現身之後,沒有半句廢話,直接用出“六虛劫”。
凡是被她碰到之人,哪怕是隔着兵刃,立時動彈不得,轉眼之間便倒了一地。
隻剩下孫主事,毫不猶豫地轉身就逃,然後被張月鹿屈指一彈,直接打斷了腿,跪倒在地。
做完這些之後,張月鹿打開了經箓,用傳音的功能聯系了齊玄素:“天淵,你派人到中央區的魚尾街二十三号,我在這裏給你準備了一份大禮。”
另一邊的齊玄素正在招待客人,不是别人,正是天福宮的副府主謝教峰,他大晚上跑到齊玄素這邊,當然不是與齊玄素相見恨晚想要促膝長談,而是想要爲白天的刺殺之事做個補救,也就是解釋一二,希望齊真人不要放在心上。
齊玄素并沒有太過放在心上,不過他還真要故意做出放在心上的樣子,接風宴上陳劍仇說的那句話是有用意的,也可以爲視爲出自齊玄素的授意,逼着謝教峰和秦衡均表态。正如那些商人所判斷的那般,這兩人現在處于被齊玄素拿捏的狀态,必須配合齊玄素,否則齊玄素做起文章來,兩人都逃不脫幹系,要爲這次突發的刺殺事件負責。
公門之中就是如此,要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機會,被動也能化爲主動。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
齊玄素故意有些敷衍,表面上說謝副府主不必擔心,慢慢查就是了,可表現出來的态度又不像是不在意的意思,讓謝教峰将信将疑,好似吊在半空中,始終拿不準齊玄素的心思,最後隻能按照齊玄素給他設計好的路線行動,這就是拿捏。
誰讓他被齊玄素抓住了把柄了呢。秦衡均畢竟是朝廷中人,還隔了一層,謝教峰卻是道府之人,逃不掉的。
齊玄素由此也産生了啓發,如果以後再遇到這樣的情況,倒是可以自己演一場類似的戲,将自己置于受害者的地位,占據道義上的高地,博取他人的同情,反而能起到破局的作用,這正是三十六計中的苦肉計。
不過這種計謀不到萬不得已,最好不要用。凡事有利就有弊,就拿這次刺殺來說,如果成功殺了齊玄素,那麽萬事大吉。可一旦失敗,就會被齊玄素利用,成爲齊玄素的武器,讓齊玄素化被動爲主動。同理,苦肉計用好了能讓自己占據道義的高地,可一旦用壞了,或是被人家識破了,那就直接讓自己跌落到道義的谷底,反噬極大。
齊玄素接到張月鹿的通信之後,對謝教峰說道:“謝副府主,我剛剛收到消息,我的人搗毀了一個非法販賣奴隸的窩點。”
一瞬間,謝教峰的腦海中閃過許多内容。
他的第一反應是,齊真人的反擊開始了?是針對“天廷”嗎?
其實謝教峰也覺得“天廷”的嫌疑最大。
江湖傳聞,“天廷”的風伯與齊首席有些過節,曾在無墟宮的眼皮子底下刺殺當時還比較弱小的齊首席,砍斷了齊首席的一條胳膊。
又有坊間傳聞,李家公子李天貞愛慕張次席,隻是求而不得,如今眼看着齊首席和張次席連新房都準備好了,據說張家都開始準備嫁妝了,那心裏肯定冒酸水啊,往重了說,這就是奪妻之恨。李家與“天廷”的關系不必多說,李天貞下令讓“天廷”刺殺齊首席,是完全可能發生的。
他能想到,齊首席肯定也能想到,所以齊首席讓人報複,是合情合理的。
不過齊玄素的第二句話便否定了謝教峰的猜想:“據說這個窩點與南洋聯合貿易公司有關。”
謝教峰此時的反應是,國事重于家事,公事重于私事,齊首席不愧是齊首席。畢竟誰都知道齊首席是沖着王掌府來的。
齊玄素的第三句話是:“不知道謝副府主怎麽看?”
謝教峰一下子就愣住了。他是個老油子,自然聽出了齊玄素的話外之音,這是讓他表态。
是站在齊首席這邊?還是站在王掌府那邊?
在謝教峰看來,如今形勢不明,齊首席看似占據優勢,可王掌府到底是樹大根深,經營多年,所以還談不上誰肯定輸或者誰肯定赢。
在這種情況下,貿然表态是十分不明智的——雖然他是裴家那條線上的人,齊玄素又與裴家關系密切,兩人本該是盟友。可他并不想被齊玄素當刀使,更不想沖到對抗王教鶴的最前線,最起碼現在不行,畢竟刀砍人是會卷刃的。
可不回答又不行,謝教峰被逼得急了,隻能說道:“雖然我不是市舶堂出身,不懂得生意上的事情,但既然齊首席問了,我自然要有個看法。針對這個問題,關于南洋聯合貿易公司,我以前跟許多道友就相關情況進行過交流,也向有關道友了解過情況,可我畢竟不太懂這些西洋的名詞,所以我還是無法給出一些有建設性的意見和看法,正如我剛才說的,我到底不是市舶堂出身。”
齊玄素笑道:“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