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光社更像是一個情報機構,她們成員不多,卻又無處不在,一般擁有兩重身份,在這一點上與清平會有幾分相似。也能看出,正一道和全真道的風格是類似的,他們對于隐秘結社的要求都是以質量取勝,而太平道就是以數量取勝,“天廷”聲勢之浩大,冠絕所有隐秘結社,整體質量堪憂。
獅子城作爲南洋的經濟和貿易中心,注定了魚龍混雜,除了有錢之外,也是各種消息交彙之地。許多消息靈通人士都會常駐升龍府和獅子城,一般而言,前者主要探聽消息,關注道府動向,後者則是交流消息,買賣情報。
紫光社自然也在獅子城設立了分社,雖然張月鹿是第一次來獅子城,但她事前做了功課,所以張月鹿一路穿街過巷,差點讓柯青青誤以爲張次席曾經在獅子城生活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紫光真君麾下有七位星主,璇玑星主曾與張月鹿賭鬥,若是張月鹿輸了,就要成爲七位星主之一,在張月鹿勝了之後,自有其他人遞補。七位星主分别以北鬥七星爲名号,也就是天樞、天璇、天玑、玉衡、搖光、天權、開陽。璇玑星主不在七位星主之列,“璇玑星”代指北極星,是爲紫光真君的副手,七位星主的上司。
根據璇玑星主所說,位于獅子城的分社便是由七位星主中的玉衡星主負責。要見玉衡星主不是那麽容易的,紫光社分社成員的身份隐秘,不知内情之人想要找到她們,沒有一些手段是不行的。
不過這難不到張月鹿,璇玑星主已經将具體聯絡方法和接頭地點告知了張月鹿,隻要張月鹿按照璇玑星主給出的方法照做就行了。
張月鹿帶着柯青青在外城繞了一大圈之後,确定身後沒有尾巴,這才轉入一條人迹罕至的小巷之中。此時天色已晚,小巷裏很黑,張月鹿快步走到了小巷盡頭的一道小門外,輕輕叩門,先是輕輕四下,停頓了半分鍾之後,再重重敲三下。
片刻後,門從裏面開了,裏面同樣沒有掌燈,就靠頭頂的朦胧月光照着,張月鹿和柯青青進了門。
開門人又将門關了,爲兩人領路。
走過一條長長的通道,穿過一個院子,來到一處偏廳,在這裏等着一個侍女打扮的女子,身材曼妙,相貌姣好。雖然穿着侍女的衣服,但這位并沒有作爲侍女的覺悟,不僅沒有給客人上茶的意思,也不侍立一旁,反而是并不掩飾地打量着張月鹿兩人。
張月鹿什麽也沒說,隻是出示了一串手鏈,由九顆紫色玉珠串成,其中一顆八分大小的玉珠象征了紫光真君,一顆七分大小的玉珠象征了璇玑星主,其餘的七顆六分大小的玉珠分别象征了七位星主。
侍女見到這串手鏈之後,态度頓時變得恭敬起來,請兩人随她來。
很顯然,這個偏廳隻是個等候區,遠遠算不上會客廳,真正的會客廳在其他地方。
從偏廳的側門離開,又是一條長廊,兩側挂着一個個大紅燈籠,在夜風中微微晃動着,使得幾人的影子紛亂不定。
侍女走在前面領路,裙子很長,一直垂落至地面,看不到鞋子,行走之間也看不到擡腳的動作,不像是在走,倒像是在飄。
過了長廊,一道門戶出現,裏面燈火輝煌,照得侍女的影子驟然拉長。
這裏才是真正的會客廳。
“星主,有貴客。”侍女進門之後,往旁邊一讓,自己退到張月鹿的右手旁,柯青青則是站在了張月鹿的左手邊。
客廳中是典型的西洋陳設,大茶幾和沙發組,不是說中式的太師椅和小茶幾不好,主要是太過等級分明,有些時候并不方便。西洋陳設也分主次,終究沒有那麽明顯。
在正對門口的單獨沙發上坐着個風華絕代的大美人,她與陳劍秋一樣,都有着西洋血統,黑色的卷發如波浪一般随意披散着,紫色的眼眸與猩紅的嘴唇形成鮮明對比,白色的襯衣,領口敞開着,黑色的暗金紋馬甲,黑色的天鵝絨長褲,黑亮的皮質高跟長靴,身上隐約有丁香的味道,戴着紅寶石戒指的右手端着一隻高腳杯,裏面是殷紅的葡萄酒。
這就是玉衡星主了。
隻有道門才要求不能過分返老還童,所以道門之外的老佳人們不必把自己局限在四十歲的相貌,玉衡星主就是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的樣子。
“原來是青霄真人。”這位大美人沒有起身,隻是指了下自己對面的單獨沙發,示意張月鹿請坐。
張家是大族,是道門三大世家之一,族内的真人不知凡幾,所以“張真人”這個稱呼并不常用,更多是用名或者字加真人。
張月鹿坐下之後,上身微微前傾緻意:“初次見面,張月鹿有禮了。”
然後兩人便陷入到沉默之中。
雖然在别人的地盤上,玉衡星主的境界修爲也要高于張月鹿,可從氣勢上來說,張月鹿絲毫不輸。
至聖先師有雲:“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
不可否認,私念越少,越能接近無畏的境界。沒有私念,便能做到無畏無懼。
張月鹿當然有私念,絕非無私之人,隻是張月鹿的私念要少于大部分人,所以她在面對絕大多數人的時候,總是能夠做到不懼。
不然七娘爲何會“讨厭”張月鹿?
說得難聽些,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讓七娘“讨厭”一下的,一般人隻會被七娘無視。張月鹿則被七娘一而再地“讨厭”,這種“讨厭”并非真正的厭惡,而是危機感。
其實天底下的婆媳矛盾都是話語權和權力的争奪。過去齊玄素和七娘的小家中,七娘是一家之主,現在嫁進來一個張月鹿,她天然就是七娘這個位置的預備役,兩人是直接對手。衍生出一個要命的問題——到底是誰說了算?
是七娘退位享清閑?還是張月鹿伏低做小?
七娘發現自己有點壓不住張月鹿,根本原因來自于張月鹿身上的“正”。
七娘是一個很“邪”的人,絕非慈善之輩,假如齊玄素娶了一個精緻漂亮卻又淺薄虛榮的女人,喜歡鬧脾氣使性子拿捏齊玄素,也許齊玄素顧忌到影響,不好發作。可七娘收拾這樣的女人絕不會手軟,會讓她知道惡婆婆是什麽樣的,如果有必要,七娘也不介意做一些髒活。這叫惡人自有惡人磨。
可這一套在張月鹿身上行不通,張月鹿志向遠大,自強自立,她知道什麽是對的,并且身體力行地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邪不壓正。
玉衡星主此時也有類似于七娘的感覺,本想拿捏一下架子,給這個後輩一點壓力,争取主動,結果卻有被這小丫頭壓住的趨勢。于是她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兩條大腿交疊,上身微微歪斜,以手肘支撐着沙發扶手,變得更爲懶散随意。
她輕輕抿了一口紅酒,分不出嘴唇和紅酒的界限在哪裏。
若用兩個字來形容,那就是“妖娆”。
隻可惜欣賞這一幕的隻有張月鹿,别說她是個女子,就算她是個男子,也會不爲所動。
張月鹿仍舊正襟危坐。
如果說七娘是五代大掌教最讨厭的那種人,那麽張月鹿就是五代大掌教最喜歡的那種人。
兩人好像是黑白分明的陰陽雙魚,分别拉扯着齊玄素這個半黑半白之人,結果誰也沒能把齊玄素完全拉到自己那邊去,反而形成了一種平衡。
所以齊玄素既有張月鹿的理念,又有七娘的手段。
不過如果把齊玄素看作是兩個女人的附庸,那就太小看他了,他有自己的想法。
兩人對視片刻,還是玉衡星主放下手中的酒杯,主動開口道:“不知青霄真人突然造訪有何貴幹?”
張月鹿開門見山道:“我想請玉衡星主幫忙查一查南洋聯合貿易公司在獅子城的所有倉庫,包括登記在他人名下的秘密倉庫。”
玉衡星主面露難色道:“紫光社不是其他幾家,成員很少,不養閑人,分社的人手就這麽多,各有各的差事,實在是沒有多餘的人手,也沒有這筆經費。”
張月鹿一瞬間以爲自己遇到了七娘。
怎麽這些上了年紀的、隐秘結社出身的女人們都一個調調,同樣的口吻。
玉衡星主繼續說道:“不是我故意推脫,而是實情如此,沒辦法,如果真人能跟真君說一說,給我們多派幾個人手,我便感激不盡。”
張月鹿歎了口氣道:“人手,我是沒有的。至于經費,你開個價吧。”
她算是看出來了,紫光社不是“客棧”,不對外開放,也不對外出售情報或者服務,張家的身份是一把鑰匙,可以讓紫光社服務,卻不是免費的。張月鹿當然可以用璇玑星主的名頭去硬壓玉衡星主,可出工不出力并非道門之人獨有,紫光社也會這一套,到頭來還是誤事。
玉衡星主笑了:“雖然社裏的姐妹都有差事,無法分身,但還有休息時間,苦一苦,累一累,多熬上幾晚,就當掙個胭脂水粉錢了。這樣罷,看在我們兩家多年的情分上,青霄真人隻要給個兩萬太平錢意思一下就好了。”
張月鹿直接從須彌物中取出一沓嶄新官票,放在茶幾上:“我再提一個條件,除了查找倉庫之外,我在獅子城的這段時間裏,你們分社要聽我調遣。”
玉衡星主爽快道:“沒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