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林寅

張文月實在是被張月鹿逼得沒有辦法,隻能把林寅案有關的情況對張月鹿說了。

林寅,原本也是做海貿生意,談不上大富大貴,隻有一艘船,頂多算是一般人家,混口飯吃。

就在前幾年的時候,林寅接下了一個與道府有關的買賣,運送一批貨物去一個不在正常航線之内的海島。道府在那個海島上修築了一些工事,最開始的時候,是通過飛舟過去的,而非通過海船,所以也無所謂是否在正常航線範圍之内。

後來道府認爲通過飛舟運送物資花費太大,就把這部分外包了出去。由不在道府編制之内的下轄商會出面,招聘船隻。

因爲不在正常航線之内,又要經過一片暗礁,還有海妖出沒,風險較大,雖然道府給的價格相當不低,但還是沒有多少人願意接,林寅接下了這個買賣後,幾經波折,曆經艱險,終于是順利抵達,并繪制了相應的海圖,标注了如何避開暗礁和海妖,算是開辟了一條新的航線。

在此後的一段時間裏,一直是林寅負責這邊的物資運輸,因爲需求量很大,再加上商會出價夠高,所以林寅賺得很多,甚至開始計劃着攢錢買第二艘船。就在此時,商會突然要求林寅上交海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林寅要指望着商會做生意,雖然不情願,但還是把海圖交了上去。

不曾想,就在林寅将海圖交上去之後不久,商會就把他踢了出去,轉而把這個買賣交給了南洋聯合貿易公司。

這個南洋聯合貿易公司背景深厚,家大業大,什麽買賣也做,觸角伸到了海貿的各個角落,這點蠅頭小利也不放過。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其實也沒有什麽。林寅雖然憤恨惱怒,但知道南洋聯合貿易公司家大業大,實在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隻能打落了牙往肚子裏吞。

後來,林寅聽人說,南洋聯合貿易公司總是沉船,不是觸礁,就是被海妖劫了去,損失很大。這讓林寅大感奇怪,自己明明将海圖交了上去,南洋聯合貿易公司怎麽還是沉船?難道這裏面有貓膩?

于是林寅找了個機會,決定偷偷跟着南洋聯合貿易公司的船隻出海,看看到底有什麽蹊跷。結果林寅發現南洋聯合貿易公司根本沒有沉船,而是假借沉船之名,侵吞貨物,這部分損失其實是由道府承擔了。換而言之,是南洋聯合貿易公司在挖道府的牆角。

林寅發現這個情況之後,認爲僅僅憑借南洋聯合貿易公司一家是辦不成這個事情的,肯定與商會勾結一氣,所以不能去找商會,他決定向道府舉報此事。

林寅來到了道府風憲堂分堂舉報此事。道府風憲堂分堂對于林寅的舉報,十分重視,反應也很迅速,很快就批到了東都府的風憲堂分堂,東都府的風憲堂分堂再次下壓,又批到了商會這邊。

然後便了沒動靜。

商會這邊整整壓了大半年。

林寅後來數次舉報,最終都會批到商會這邊處理。正如林寅所預料的那般,商會早就與南洋聯合貿易公司沆瀣一氣,怎麽會自己查自己?商會這邊的管事甚至對林寅叫嚣:“你就是去玉京風憲堂總堂告狀,我不給你辦,你也沒辦法!”

另一邊,南洋聯合貿易公司的人知道了林寅舉報自己的事情,立刻派人找到林寅,進行威脅,将林寅狠狠教訓了一頓,把林寅打得遍體鱗傷,還将林寅的船鑿沉。

船是林寅的命根子,不過到了這一步,事态還在控制之内。林寅再次向道府舉報,道府的反應仍舊迅速,又将案子壓到了東都府的府觀這邊,林寅這次沒有提及南洋聯合貿易公司與商會勾結貪墨的事情,而是舉報南洋聯合貿易公司鑿沉了他的船。

東都府的府觀這邊又像模像樣地查了幾天,最終還是無疾而終。林寅又去找了幾次,結果被府觀的人以人手不足、經費不足的理由搪塞。

正因如此,張月鹿才會說,林寅按照規矩向你們反映情況,舉報南洋聯合貿易公司的種種不法情事,你們不管。

不過根據張文月所說,府觀這邊不是不管,其實是管了的,府觀的主事找到了南洋聯合貿易公司的人,讓他們出錢賠償林寅,盡快解決此事,不要把事情鬧大。

結果南洋聯合貿易公司橫行霸道慣了,表面上應承下來,轉頭就第二次找到了林寅,不過不是賠償,而是威脅,這一次,他們綁架了林寅的老婆。

雙方展開談判,具體是如何談的,外人不得而知,結果卻是林寅的老婆被南洋聯合貿易公司的人給賣了,也有說是被塞到木桶裏沉海的,總而言之,徹底談崩了。

到了這一步,事态徹底失控,進入到林寅用自己的方式解決問題的階段。

經過這麽一連串的變化,林寅已經失去了對道府的信任,他本身就是先天之人,此時孤身一人,無牽無挂,直接找到了七寶坊,散盡家财,從黑市上購置了一把“射日長铳”和七發“龍睛乙一”,再經過一段時間的摸查,展開了對南洋聯合貿易公司、商會、道府的報複。

“射日長铳”的威力如何,不必多言,隻有天人才能扛得住,一般先天之人遇到之後,難逃一死。

于是在極短的時間裏,林寅連續擊殺了南洋聯合貿易公司的管事三人,其中就有與他談判的兩人,以及當初教訓他并把他的船給鑿沉的一人。商會的管事兩人,包括說讓他去玉京告狀的一人。道府這邊有一人受傷,保住了性命。

這件事惹得道府極爲震怒,派出靈官緝拿林寅。

這一次,道府的動作十分迅速,再沒有推诿、敷衍、搪塞,也沒有人手不足和經費不足的問題。

林寅知道自己走投無路,最終選擇自殺身亡。

事後道府給林寅定了個罪大惡極的罪名。

這也是張月鹿爲什麽說,你們又說林寅不講道理,不講規矩,不講律法,對抗道府,罪大惡極。

這其中,最讓張月鹿震怒的不是林寅的絕望複仇,也不是内外勾結挖牆腳,而是道府對于下面失去了控制,麻木不仁,例行公事。

道府有明确規定,這種事情必須是有來有回。

道府上面把事情批給下面處理,肯定不是一句話就算完事,而是要出具公函,這就是“來”。下面的人接到上面的公函之後,根據公函處理之後,必須再給上面回函,寫明具體處理結果,這就是“回”。如此才算是一個完整的流程。

往大了說,關系到副府主一級,還要再多一道流程。下面的人給副府主呈送公函,是“來”,副府主進行“批紅”,簽署自己的命令或者處理意見,再交還回去,這是“回”。最後多出的一道程序是下面的人根據副府主的意見進行執行,然後将執行的具體結果再彙報給副府主。如此算是一個完整的流程。

結果這件事是隻有“來”,沒有“回”。上面的人看似反應迅速,給下面發公函,然後就不管不問了。下面就拖着,沒有回函,沒有結果,最終不了了之。

這便是例行公事,這便是麻木不仁。

這件事,完全可以在最開始的時候就扼殺在萌芽之中,結果因爲道府的不作爲,導緻事情一步一步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最終變成現在的局面,林寅家破人亡,那些管事也沒有幸免。

這也就罷了,因爲這僅僅是張月鹿所說的事前不解決問題。

可在發生了這件事後,這一切的導火索,那個最初由林寅負責的生意,還是南洋聯合貿易公司的人在做,還是每月沉船,就像一切都沒發生過一般。這就是張月鹿說的事後不解決問題了。

出了這樣的事情,一切照舊。不說反思了,就連一點警醒和補救都沒有。

張月鹿如何能不惱怒?

所以她一再質問張文月,到底是對事不對人,還是對人不對事。她可以暫且不問林寅是對是錯,她隻問一點,這裏面是否存在問題,如果存在問題,爲什麽不解決問題?

這與齊玄素的思路是一樣的,齊玄素處罰黃教清的時候,也是将具有争議的地方暫且抛開,且不問黃教清這樣處理是對是錯,而是抓住關鍵點不放,問責黃教清私自調用靈官的事情。

兩人作爲初來乍到之人,在沒有足夠力量快刀斬亂麻的情況下,想要迅速打開局面,必須要從這一團亂麻中找出一個線頭,然後順着這個線頭抽絲剝繭。

至于張文月,張月鹿認爲他多半與南洋貿易公司沒有什麽利益糾葛,畢竟他是出身張家,又不像張拘全要養那麽多情婦,再加上他相對年輕,家族給予的支持很足,根本不缺太平錢,他不會因爲一點蠅頭小利就髒了自己的手,還是比較愛惜羽毛。

不過這并非是說張文月沒有問題,一個怠惰不作爲是逃不掉的,和光同塵、一團和氣、膽小怕事。

張月鹿明令讓張文月立刻緝捕涉案的有關人等,包括那些不作爲之人。

她要徹查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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