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玄素可以清晰感知到,那些籠罩着祭台的神力也随之消失不見了。
楊娥的衣衫還算整齊,隻是裙擺略顯淩亂,披頭散發,被汗水浸濕,仍舊維持着跪伏的姿态,輕聲地喘息着。
在幽暗寂靜的地下大殿中,顯得格外清晰,也分外撩人。
隻是齊玄素根本就無動于衷,女人不會影響他拔劍的速度,手中月光所化長劍劈出“太陰劍氣”,直接沒入楊娥的體内。
他要将楊娥置于死地,隻恐遲則生變。
原本還在輕聲喘息的楊娥立時沒了聲息,沒有呼吸,沒有心跳,甚至連體内血液流動的聲音都沒有了,仿佛是一個死人,一件死物。
齊玄素卻不敢大意,将手中月光化作飛劍丢擲出去,要洞穿這個妖婦的心髒,斬下她的頭顱,真正确保她已經死了。
月光化作三把飛劍,一把穿心,兩把交錯如剪刀,絞殺楊娥的脖子,然而不出齊玄素所料,無論是穿心,還是斬首,都無功而返,此時楊娥的體魄竟如武夫的見神不壞一般,絲毫無損,甚至發出了金石之聲。
下一刻,一股浩大氣息從楊娥的身上蔓延開來,隻是在浩大之中又透出腐朽。
這種腐朽,是麻木與死亡的腐朽,是黑暗的腐朽。
雖然還未到最爲絕望的、無可救藥的地步,但已經初露端倪。
齊玄素心中一驚。
龍氣!
龍氣從地脈而生,卻又汲取人世間的香火願力,是爲人心所向。
開國之初,人心是從萬死中覓取一生,故而此等龍氣殺伐最重,如兵鋒所指,所向披靡,屍山血海,白骨如山,赤地千裏,暴烈如滾滾洪流。
太平世道,人心奮發向上,其時龍氣也最爲博大寬廣、中正平和,如儒門的“浩然氣”,沛然莫禦,鎮壓一切,厚重如五嶽壓頂。
末年亂世,人心向下,麻木不仁,其時龍氣則衰敗腐朽,如毒藥瘟疫,天災人禍。
大玄承載北龍,此時的龍氣還是太平龍氣。
這南龍之氣發源于昆侖,卻是應在了大虞國之中,如今大虞國的氣象,還算不上天怒人怨,卻也談不上太平盛世,龍氣之中已然有了幾分末代氣象。
這也就罷了,關鍵是楊娥如何能駕馭龍氣?
難道她也是陰陽人?
陰陽人的意思便是陰陽不分,陰陽混淆,而且必須是少了什麽,而不是多出什麽。陰陽混淆,近于渾淪,便有了容納龍氣的條件。身體殘缺,則有了容納龍氣的空間,如此以龍氣填補缺陷,與龍氣共生。
雖然世上的宦官九成九都是男人變來的,可也存在一部分女宦官,她們同樣會被淨身。所以從理論上來說,女子陰陽人也是存在的。
想到這裏,齊玄素不由心中一動。
難道在剛才的“神交”過程中,楊娥被強行淨身了?所以她變得可以容納并使用龍氣?
如果楊娥被淨身了,那麽脫離了身體的胞宮部位,以及裏面可能存在的胎兒,又去了哪裏?
畢竟楊娥剛才親口說過,她願意爲“神”誕下孩子。
齊玄素迅速回憶了一遍剛才“神交”的過程,最後結束是從楊娥的裙底湧出了大量的蟲子。
那些蟲子去哪裏了?
齊玄素心中一驚,他剛才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楊娥的身上,竟然忽略了這些蟲子,意識到不對,他立刻用出“仙人望氣術”,開始搜索。
在齊玄素的視角之中,沒有了具體的圖像,隻有各色氣息流動,透過祭台,可以看到有着蟲子輪廓的一團團氣息正不斷聚合在一起,化作一個類似于胞宮的結構。
在裏面孕育着一個胎兒的雛形,正如心髒一般跳動着。
齊玄素甚至有一種錯覺,當他凝視這個還未出生降世的胎兒時,胎兒也在凝視他。
這讓齊玄素一陣惡寒,停止了“仙人望氣術”,決定先将這個詭異的胚胎解決掉。
就在這個時候,還未出生的嬰兒竟然發出了一聲啼哭。
嬰兒爲什麽會哭?
哭的意義是什麽?
其最大的意義就是引來父母的關注。
伴随着哭聲,楊娥猛地睜開雙眼,死死盯住了齊玄素。
一瞬間,齊玄素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返魂香”的效果正在逐漸消退,齊玄素的修爲正在恢複,可就算如此,他仍舊沒有感到輕松,可見被龍氣加持之後的楊娥是何等可怕,畢竟她的身份決定了她會攜帶相當龐大的龍氣,隻是不能使用,一旦能夠化爲己用,是十分恐怖的。
甚至可以說,此時的楊娥也算是一個半成品的神降容器。
不過話又說回來,誰還不是個神降容器了?
楊娥尖聲道:“鼠輩大膽!”
在龍氣的加持之下,這尖銳的叫聲貫穿雙耳,直擊神魂,甚至就連神魂都會感受到撕裂一般的痛苦。
齊玄素首當其沖,瞬間被震破耳膜,流血不止,同時感覺呼吸艱難,頭暈目眩,甚至神智都不太清楚了。
一叫之威,竟至如此。
比起武夫的血吼有過之無不及。
齊玄素也算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根據經驗初步判斷,此時的楊娥應該有造化階段的修爲,與本願寺顯如相差不多。如果張月鹿在身邊,那麽問題就很簡單了,兩人直接雙劍合璧,一劍斬殺,死在兩人雙劍之下的造化天人也不是一個兩個。待到兩人跻身造化,雙劍斬僞仙也不是不可能。
無奈張月鹿此時不在身邊,隻有齊玄素一人,空有一把“青雲”。
齊玄素将天象法身轉變爲紫光真君爲主,借助紫光真君法身的神異,穩定神魂,然後從須彌物中取出了“希瑞經”的書頁。
在齊玄素離開玉京之前,東華真人代表地師送給了齊玄素七張“希瑞經”的書頁,“希瑞經”的作用如何,不需要多言。對于齊玄素這種天人而言,不必看全文,也看不了全文,一張書頁就足夠了。
說是書頁,實則是以失敗的抄寫員的人皮制作而成。
齊玄素的目光掃過書頁上的字符,其實齊玄素并不認識這些古怪字符,更不明白其中代表了怎樣的含義,可這些字符似乎有着超越認知界限的力量,就如佛門的“他心通”一般,直擊閱讀者的内心。
一瞬間,齊玄素清晰感覺到一股驕傲、狂妄、自大的情緒開始迅速滋生壯大。
什麽李長歌,什麽姚裴,什麽張月鹿,什麽李天貞,魑魅魍魉四小鬼,合手即拿。踏腳之石,根本不值一提。
什麽東華真人裴玄之,什麽清微真人李無垢,什麽慈航真人蘇元儀,還有什麽姚七娘、齊教正、王教鶴、姚懿、張拘成,不過是土雞瓦狗,早晚要生擒之。
什麽天師、地師、國師,什麽大玄皇帝,什麽平章大真人,什麽三大古仙,老而不死是爲賊!
至于李長生、張無量、徐大成、姚恕、吳光璧、遼王、齊王、晉王等輩,不過是冢中枯骨,不足道哉。
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我是天選,也是唯一。
我就是古往今來之天命人,這一世之唯一主角,大氣運、大造化、大福緣,長生境界唾手可得,大掌教之位早已是囊中之物。
我若做了大掌教,要笑六代大掌教不丈夫,要罵五大大掌教自以爲是,便是玄聖,也算不得什麽。
玄聖做不到的事情我來做,玄聖殺不了的人我來殺。總而言之,一句話,玄聖管得了的我要管,玄聖管不了的我更要管。昭昭天命,替天行道。
三教合一還不夠,西征聖廷,北定羅刹,五教合一,稱帝作祖,建立真正的人間天庭。
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心态。
狂妄的心境仿佛沒有止境,轉眼之間,似乎天地也要不被放在眼中了,什麽我命由我不由天還是輕了,古人說天覆之地載之,天也遮不住我,地也承載不了我,要讓衆生都服從我,要那諸天神佛全部煙消雲散。
說人話就是,這天地都裝不下了。
如果僅僅是心态的膨脹,那麽至多是多了一個妄人,可“希瑞經”的玄妙之處就在于力量也會随之膨脹,雖然這種膨脹隻是短時間的,但也是實打實的。難怪仙人都要受到影響。
這也佐證了仙人還是人的理念,人的欲望是沒有止境的。
齊玄素的境界修爲本就已經逐漸恢複到了無量階段,得到“希瑞經”書頁的強化之後,立時跻身到了造化階段。
這是一個虛假的境界,齊玄素的情況特殊,不可能所有傳承全部晉升到造化階段對應的境界,隻能有一個傳承突飛猛進,而且這種情況好像是随機的,所以最終并非齊玄素的根本傳承散人晉升造化階段,而是齊玄素最常用的武夫傳承晉升了造化階段,也就是破碎虛空境。
一瞬間,齊玄素身上的氣勢節節攀升,拳意由内而發,仿佛鐵騎縱橫馳騁天下,兵鋒所指摧枯拉朽,屠城滅地,屍山血海,天地山河爲之變顔色,與追求天人合一的天地二仙截然不同。
面對這股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淩厲氣勢,若是境界修爲不如齊玄素,便會覺得遍體生寒,想要抗拒,卻又在心頭驟然生起一股畏懼之意,爲之動搖。
此等先聲奪人的手段,乃是人仙傳承的破碎虛空境獨有,人未至而拳意先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