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人心之奇妙,也影響到了龍氣。
開國之初,人心是從萬死中覓取一生,故而殺伐最重,如兵鋒所指,所向披靡,屍山血海,白骨如山,赤地千裏。
太平世道,人心奮發向上,其時龍氣也最爲博大寬廣、中正平和,如儒門的“浩然氣”,沛然莫禦,鎮壓一切,以此建立大陣護衛皇城,便是仙人也不得入。
而到了末年亂世,人心向下,麻木不仁,其時龍氣則衰敗腐朽,如毒藥一般,論起陰損毒辣之處,便是“逍遙六虛劫”也不能相比,隻有一劫地仙的不壞金身才能勉強抵擋,仙人之軀固然玄妙,卻也隻是勉強壓制緩解,不能徹底化解。
玄聖當年與儒門末代魁首相鬥,儒門末代魁首便以腐敗龍氣攻擊玄聖,使得玄聖遭受重創。
隻是腐敗龍氣可遇不可求,畢竟要等到王朝末年,如今世道是見不到的,而且随着龍脈的逐漸消亡,龍氣的威力也是一代不如一代。
至于中龍的衰亡、北龍的将死,與人心願力沒什麽關系,而是最爲根本的地氣出現了問題,世界越發真實,地氣越發固化,待到地氣不再流轉,變爲一潭死水,中龍也好,北龍也罷,自然是又死又僵。
洞天規避天劫的根本在于地氣,神國規避天劫的根本在于香火願力,龍氣兼具二者之長,故而也能在短時間内規避天劫。不過龍氣的本質還是地氣,流轉不定,如湍急河流,似長河大江,哪怕是仙人,也無法長時間擁有龍氣,隻能在短時間内利用,所以想要靠着龍氣庇護而長時間駐世,是十分不現實的。
其實也有一種辦法,那便是利用陣法将龍氣彙聚起來,比較有名的便是帝京大陣和五行山大陣,陣法凝聚之後,隻要不離開陣法半步,便可規避天劫,隻是此舉又與洞天和神國沒什麽兩樣了,如自囚一地,局限太大,完全可以直接轉修神仙,或者寄身合道于洞天之中,而不必花費心裏去謀求十分敏感特殊的龍氣。
再有就是,随着末法臨近,龍氣終是要斷絕,洞天和神國終是要落地,便是駐世,也駐不了多久,就連道門三師都不再謀求渡劫,實在沒有那個必要了。
放在神仙上也是一樣的道理,龍氣凝聚的容器,的确可以讓神仙降世發揮全部實力,卻也不能長久,所以這尊血衣觀音煉制成功之後,一直處于封印的狀态之中,與普通石像沒什麽不同,防止龍氣流散。
而在血衣觀音醒來之後,龍氣的流散便也随之開始了。
随着龍氣的流轉,血衣菩薩身上的血衣好似褪色,又好似溶解,露出内在的本來面目,無數血色沿着身體流淌而下,溶入腳下的湖面之中,轉眼之間,整個湖泊已經變得赤紅一片,仿佛血湖。
正如大虞國主在夢中所見,血衣菩薩腳踏血湖。
那麽接下來便是頭頂上倒懸的黑色大山了。
隻見血衣菩薩的頭頂上方不再是穹頂岩石,而是無數赤紅血雲彙聚,就像正在熊熊燃燒的烈火,連接成一片無邊無際的火海。
以血衣菩薩爲中心,火雲化作一個巨大旋渦,将整個地下大殿全部覆蓋籠罩,在旋渦的正中心位置,一座倒懸的黑色山峰緩緩探出頭來。
正常山峰都是尖頂朝上,這座倒懸山則是尖頂朝下,起初很小,越來越大。
血色的大湖,黑色的倒懸之山,完全與大虞國主的夢境對應起來了。
蘭大真人見此情景,終于認出了來人的真面目。
巫羅。
十一巫之一、上古巫教末代教主、靈山巫教之主、三大古仙之一。
她曾暗算偷襲殺死巫鹹,又死于祖天師之手,死而複生之後,大鬧昆侖洞天,折斷飛舟,擊落“應龍”,真正的道門心腹大患。
雖然道門曾經出動一位平章大真人和兩位一品靈官,攜帶大掌教仙物“素王”,攻入巫羅神國之中,将巫羅重傷。
隻是對于擁有三重死亡的神仙而言,就連死亡都不算什麽,更何況是重傷?隻要神力不曾枯竭,那就不算太大問題。
所以如今的巫羅已經複原如初,正值巅峰鼎盛。
既然血衣菩薩就是巫羅,那麽她頭頂的黑色山峰便是靈山了,此靈山非彼靈山,真正的靈山早已在祖天師和巫教的大戰之中瀕臨破碎,這是巫羅在自己神國之中重建的靈山,類似法相,不是具體實物,隻是由神力凝聚的虛體,神國在則靈山在,神國消亡則靈山消亡,而真正的靈山,哪怕是十一巫死絕了,仍舊存在。
至于那方火海,就是紅蓮業火了。
蘭大真人凝視火海,看到了許多幻象。
高搭法台,戴着面具的祭祀,還有如林長刀,倒像是一座刑場。
戴着鐐铐的“祭品”登上了法台。
這些人臉上同樣戴着面具,不過與祭司們的面具不同,“祭品”面具上的表情更顯卑微。
武士們将這些“祭品”帶到法台中央,迫使他們跪下,然後祭司們開始圍繞着這些“祭品”轉圈、舞蹈、吟唱、祈禱。
周圍随之響起古老樂器的聲音。
再有片刻,觀看的信徒們,也同聲祈禱。
儀式完畢,祭司們取出早已準備好的長刀,動作極爲熟練地剖腹剜心。
整個過程中,“祭品”們沒有任何反抗,就如待宰的牛羊,甚至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觀看的人群歡呼起來。
一個個虛幻的靈魂正在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吞噬,流淌的鮮血也迅速喪失了所有的靈性和活力,變成污血。
充斥蠻荒氣息的神殿内部深處有一座祭壇,一尊高大的女子雕像站立在祭壇中央,面南背北,女子手中持有一根骨杖,杖身上盤踞着一條吐着長信的黑蛇。
數不清的祭祀在神像前虔跪拜。
忽然,祭壇上的神像活了過來,無數古老晦澀的聲音仿佛穿過時光長河降臨到此地,好似是無數人的呐喊,又似是在齊聲吟唱。
在神像的背後,隐約可見一座黑沉沉的大山,山上又有許多影子。
黑色的霧氣随之彌漫開來,使得神殿之中格外詭異。
正在跪拜的祭司們驚喜無比,更爲虔誠地贊美神靈,五體投地。
嚴格來說,這不是幻象,這是許多已經逝去之人的記憶。
古仙們不僅僅收割香火願力,還要以血祭加速自己的恢複速度,以求攀登向更高的巅峰。
司命真君在金陵府降世,便是一場盛大的血祭,若是讓他得手了,司命真君未必能攜帶神國飛升,但大概可以如伊奘冉尊、太陰真君那般飛升離世。
隻是司命真君也明白,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也隻是渾水摸魚,勉強一試,能賺多少是多少。
巫羅作爲上古巫神,生于荒蠻,她最是習慣于血祭,若論血祭的次數,甚至不遜于掌握生死權柄的司命真君,這些血祭又會帶來巨大的怨念,化作佛門所說的業火,所以巫羅身上的業火最重。
這些業火如同雙刃劍,既不斷灼燒巫羅的金身,動搖其神國根基,加大神力的消耗,又成爲巫羅應對敵人的利器。
隻見巫羅伸手朝着蘭大真人一指,一朵呈現紅蓮狀的妖異火焰綻放開來,讓人目眩神迷。
此火之玄妙,說厲害也厲害,更甚伊奘諾尊的惡火,說尋常也尋常,甚至不如普通的太陽真火。
根本在于業火以業力爲燃料,若是身無業力,這業火便等同是落在了空處,如無本之木無源之水,難以持久,不過是個花架子。若是身懷滔天殺業,這業火便無窮無盡,外火引動内火,既燒體魄,也燒神魂,内外交攻,上透天靈穴位,下抵湧泉穴位,五髒六腑化作灰灰,三大丹田皆成腐朽。
業力一般指罪業,主要是殺業。殺戮太甚,有傷天和,此乃三教之共識。隻要殺戮,便會造下殺業,化作業力,常伴己身,甩脫不掉。
一般情況下,并不算太大問題,就如道門,的确是存在各種大大小小的問題,可這些問題還沒嚴重到讓道門難以爲繼的地步,甚至絕大多數時候都深藏水下,不易察覺,似乎根本不存在。可一旦有外部壓力将其引爆,那便會讓道門天翻地覆。
業力也是如此,隻要不累積到一定數量,根本不必刻意管它,從出生到飛升離世都沒什麽問題,可一旦被刻意引爆,那就成了天大的麻煩,哪怕不要命,折損修爲也是不可避免的。關鍵是難纏,除了等到業力被燃燒一空,短時間内隻能延緩、壓制、封印,然後一點點抽絲剝繭地剔除,十分麻煩。
蘭大真人有沒有業力?
當然有!
他是婆羅洲道府的掌府大真人,坐鎮一方,還主掌兵事,怎麽可能不造殺孽。
若是沾染上此等業火,引爆體内的業力,其結果可想而知。
所以蘭大真人沒有絲毫猶豫,第一反應就是向後退去,不讓業火沾到自己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