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當時私鑄成風,劣币橫行,導緻流通混亂,折算繁瑣。若是能改革币制,一則有利于民生,二則改善稅收,杜絕火耗。
所謂“火耗”是指碎銀熔化重鑄爲銀錠時的折耗,賦稅一律征銀上繳國庫,把百姓交的碎銀熔化重鑄爲上交的銀錠就有了火耗。
時間一長,火耗逐漸成爲官員斂财的手段。征稅時加征的“火耗”大于實際“火耗”,差額就歸官員了。大魏末年時,“火耗”不斷加重,一般府縣的火耗,每兩達二三錢,甚至四五錢。偏僻的府縣賦稅少,火耗數倍于正賦。雖然朝廷也發過禁令,但并不起作用,以後也就默認了。
若是統一使用銀币,不必重鑄銀子,便杜絕了“火耗”。
高祖皇帝同意玄聖的意見,改換新币從銀兩變成銀币,也就是太平錢,沒有直接推行寶鈔,以存款憑據性質的官票替代。
鑄錢一事,關鍵在于材料,也就是真金白銀的用料以及防僞手段,當時的太平錢莊隻是一家私人錢莊,不過其相關技術堪稱當世之最,很難有人能與之相比,再加上其銀票也開始從存款和取款的憑據,逐漸變爲交易所用,甚至被朝廷所認可,所以高祖皇帝最終同意了玄聖的提議,由太平錢莊來鑄造推行新币一事。
正因如此,太平錢莊從一家私人錢莊逐漸成爲一個掌握了鑄币權的龐然大物,同時負責制定相關貨币政策,監管本土錢莊在中原、海外的活動,和境外銀行在東方世界的活動,有權任命下轄錢莊的輔理,地位甚至還要在戶部和度支堂之上。
到了如今,太平錢莊名爲錢莊,實則承擔了西洋人口中“中央銀行”的職責,由道門和朝廷共同管理,總共有七位輔理,三位出自道門,兩位出自儒門,一位出自朝廷勳貴,一位出自皇室,這七個人全都是身居高位的要人,每五年輪換一次,不過在沒有意外的情況下,七人都會連任。
道門的三位輔理,分别是張無量、李長生、姚懿。
僅從這三人的姓氏上就可以看出,這三人是何等身份,代表了道門内部排名前三的三大家族,其中張無量是張家無字輩,李長生是李家長字輩,都是各自家族中輩分最高之人,姚懿雖然不是姚家中輩分最高之人,但他是姚裴的父親,其地位等同于張家的張拘成或者李家的李無垢。
七位輔理,職責各有不同,兩位儒門輔理隻是負責監督監察,真正掌握财政大權的是三位道門輔理和兩位朝廷輔理,三比二,道門擁有着絕對優勢。在五代大掌教時期,三道悉數臣服,五代大掌教就掌握了太平錢莊,一切财政之令皆出于玉京。
也正是在五代大掌教時期,太平錢莊的業務拓展到了整個東方世界,包括鳳麟洲和婆羅洲。
維持這樣一個龐然大物,所需要的人手之多,可想而知。又因爲太平錢莊橫跨道門和大玄朝廷的特殊性,使其自成體系,如同一個獨立王國。
太平錢莊分布于各處,不過錢莊子弟與地方上的人互不通婚,就好似故事中的仙女與凡人不能相愛。
何故?因爲太平錢莊内部有各種優惠待遇。就拿考入道門來說,齊玄素也是真刀真槍拼殺過來的,從道民到道童,再從道童到道士,兩次考核都是名列前茅,這才成了九品道士。錢莊子弟則可以直接轉入道門。
對,不是考入道門,而是平等轉入道門,也不是從九品道士開始,而是從八品道士起步。這樣的待遇,能不優越嗎?
就算如此,仍舊有大批的錢莊子弟不願意轉入道門。原因很簡單,錢莊的待遇更好,管錢、造錢的地方,怎麽會缺錢?僅就例銀而言,在同等品級之下,錢莊的例銀幾乎是道門的一倍左右,還有各種補貼。除此之外,太平錢莊還在各地都修築有莊園住宅,隻在内部分發,這是道門道士都沒有的待遇。
道門和朝廷唯一的優勢就是有權,隻是錢莊自成體系,三位道門輔理不是平章大真人,甚至不完全在道門的體系之内,卻等同于掌宮大真人一級,有權也管不到他們的頭上。再者說了,在升到副府主、副堂主一級之前,又能有多大的權?錢莊的上限是比不過道門,可又有幾個人能升到三品幽逸道士、二品太乙道士?還是錢莊體系更爲舒服。
甚至有人說,錢莊之人能俯視普通道士。
太平錢莊南洋分莊的總号就設在獅子城中。因爲獅子城并非是一個堡壘,也不是一座軍營,而是一座繁華港口,其地理位置決定了這裏是南洋商貿的中心所在。
齊玄素在接風宴之後提出了查看南洋總号金庫的要求,結果被錢莊輔理婉拒,理由是要向上面請示。
這是齊玄素來到南洋後第一次碰釘子。
太平錢莊一直對外宣稱,想要從太平錢莊查賬,除了大掌教或者皇帝陛下親自下令的特殊情況之外,最少要有四位輔理同意。所以齊玄素故意沒說查賬,隻是說要看一看金庫,算是試探,可沒想到還是碰了個釘子。
這可不是齊玄素心血來潮,更不是齊玄素擅作主張,而是事前得到過東華真人許可和同意。
道理也不複雜,想要拿到足以扳倒王教鶴的切實證據,最直接的突破點就是一個“錢”字。地方勢力盤踞一方多年,針插不進水潑不入,憑的是什麽?是忠誠?是義氣?都不是,是利益勾結。隻要涉及到利益,必然繞不開一個“錢”字,涉及到錢,又繞不開太平錢莊。
婆羅洲道府的貿易,多半是要在南洋總号走賬的。
此時齊玄素隻有兩個感受,一是太平錢莊的傲慢,二是婆羅洲的水深。這一次,真要能扳倒了王教鶴,所牽扯的人之多,恐怕要超過兩次江南大案的總和,可不是死一個二品太乙道士就能草草結案的。
當天下午,甲寅靈官也到了獅子城中。其實他算是此地的常客了,一個月總要來上幾次,不過這次是專門爲了齊玄素而來。
在林大都護的安排下,齊玄素與甲寅靈官進行了一次密談。
丁醜靈官一直跟在蘭大真人身邊,大多數時間都在升龍府,所以對于爪哇國這邊的情況并不十分了解,甲寅靈官則不然,他雖是領兵之人,但長期駐守舊港宣慰司,與獅子城是鄰居,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對于各種情況還是知之甚詳。
兩人略微客套之後,齊玄素開門見山道:“我想知道,海貿方面,有沒有異常?”
甲寅靈官已經摘下了頭盔,半白的頭發絲毫不亂,嘴角笑着,眼中卻無笑意,說道:“我是個領兵打仗之人,爲道門沖鋒陷陣,兵事上的東西,我還知道一些,談到貿易,那就是一竅不通了,齊次席這是問道于盲。”
齊玄素也不着急:“那就請大将軍說些知道的事情。”
靈官不是道士,也不是黑衣人,不過因爲其職能與黑衣人十分類似,都是帶兵打仗之人,故而道門中人在私下場合也會尊稱一品靈官爲大将軍,多少有些奉承的意思。
一品靈官等同于二品太乙道士,齊玄素還是三品幽逸道士,從品級上來說,是不如甲寅靈官的,又有求于他,故而用了“大将軍”的稱呼,若是蘭大真人,一般隻會稱呼“甲寅”。
“不敢當齊次席的一聲大将軍。”甲寅靈官擺手道,“我隻能告訴齊次席,最近海上風浪大,經常有沉船,僅就去年一年,便沉了十一艘大船,快要是一個月一艘了。”
齊玄素微微點頭。
這裏的沉船當然不是飛舟,如此大的貨運量,不可能靠飛舟來運載,必然是海上的商船,這樣的船遇到風浪沉了,也在情理之中,屬于正常損耗。正常情況下,玉京不會在意,更不會追究。不過一年沉了十一艘大船,就有些過分了。或者說,有些異常。
齊玄素道:“看來這裏面有貓膩。”
甲寅靈官笑了笑:“我隻陳述看到的事實,具體情況,還要齊次席具體分析。”
齊玄素轉而問道:“這些沉船涉及到的賬目是不是都在太平錢莊南洋分莊總号走的?”
甲寅靈官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齊玄素又問道:“南洋分莊總号在裏面有截留嗎?大将軍隻說你知道的,或者推測的,我自會判斷。”
畢竟錢莊不是道府,甲寅靈官就沒有那麽多顧忌了:“據我所知,南洋分莊總号的胡輔理還是識大體的,隻是迫于形勢和人情,不得不爲方方面面走賬,并不在裏面賺錢。”
齊玄素問道:“這太平錢莊的賬目,是不是胡輔理親自掌管?”
甲寅靈官又沉默了片刻:“胡輔理是個聰明人,既然不在裏面賺錢,那麽他怎麽會親自沾手這些事情?必然是要設個遮擋,把自己隔離開來。我聽說,這裏頭的賬目都是他的副手在管。”
齊玄素眯了眯眼:“副手?”
“姓周,叫周永河。”甲寅靈官道,“對了,他也是萬象道宮出身,說不定還是齊次席的同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