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副府主不住在這裏的,在外面購房置業,可在這裏也給他們預留了住處。
天色暗下來之後,水宮中臨水的一座殿宇燈火通明,在湖面上倒映出萬千華彩。
今夜賓客滿堂。
因爲客人太多,所以采用了西式風格的宴會模式。
齊玄素是絕對的焦點,被衆星捧月,就好比在鳳麟洲迎接國師的晚宴上的國師。
齊玄素手中端着一杯琥珀色的黃酒,并非西式的高腳杯,而是中原風格的三足酒樽,談不上頻頻舉杯,隻是偶爾舉杯,顯現出一位次席副府主該有的矜持,偏偏旁人還不敢有半分不滿,可謂意氣風發。
其實齊玄素還真有點不習慣,配角當習慣了,簇擁在别人身旁,驟然成爲主角,被别人簇擁着,差别巨大。
次席副府主雖然有一個副字,但實爲地方道府的三角之一,有着足夠大的話語權,并非是掌府真人的附庸,所以石冰雲敢正面頂撞李若水,李天瀾也能在江南道府翻雲覆雨。
換而言之,在不考慮掌府大真人的情況下,隻要掌府、首席、次席達成一緻,那麽這件事是一定能夠推動下去的。
這麽多人,與其說是沖着齊玄素來的,倒不如說是沖着副府主的權勢來的。
便在這時,一個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身影出現了,當她出現的時候,周圍的許多客人都不自覺地退讓幾步,分開一條道路,并給她留出足夠的空間。
齊暮雨。
萬妙真人齊教正的妹妹,齊家上一代的大小姐,當年和石冰雲一樣,也都是道門中的“風雲人物”。
齊暮雨徑直朝着齊玄素走來,面帶微笑。
齊玄素站在原地沒動:“齊道友好快的動作。”
“其實一年裏有六個月我都在婆羅洲這邊。”齊暮雨手中則是端了一杯猩紅的葡萄酒,“我在這邊購置了一座莊園,若是齊次席不嫌棄,可以到我那裏做客。”
齊玄素給了一個相對肯定又有些敷衍的回複:“一定。”
在齊暮雨的身邊還跟着一個妙齡少女,身着藕荷色上衣,下着湖綠褶裙,身材高挑,肌膚雪白,看起來比小殷年長,不過不同于小殷這種混世魔王,身上帶着明顯的大家閨秀作派。
這少女一雙妙目釘在齊玄素的身上,不斷打量,滿是好奇。
齊玄素看了她一眼:“這位姑娘是?”
齊暮雨代爲解釋道:“這位是大虞國的福瑞郡主,有咱們大玄朝廷的正式冊封,也是大虞國王的女兒,算是我的忘年交。”
少女雙手提起裙擺,單足引向斜後側,另一側膝蓋微屈,竟行了個西式女子的曲膝禮:“我叫陳劍秋,見過齊次席。”
雖然道門并不排斥西學,甚至吸納了部分西學來中和儒門的影響,但禮節方面還是以中原爲主。齊玄素主動向張月鹿伸手,就已經是極限了,剩下的什麽貼面禮、吻手禮,都是大忌,容易引發私鬥、鬧出人命。
齊玄素這才注意到陳劍秋瞳孔略帶幾分碧色,青絲鬈曲,再加上其過分雪白的膚色,全然不同于婆羅洲這邊略深的膚色,立時明白過來,眼前這個女子應是帶了一半西洋人的血統,是個混血兒。
這也不是多麽稀奇之事。當年大齊鼎盛時,從不乏胡姬胡人色目人。如今的大玄,比之當年的大齊,也不遜色,甚至更勝一籌。
齊玄素問道:“陳姑娘與我們婆羅洲道府的陳首席是什麽關系?”
“陳首席是我的姑姑。”陳劍秋如此回答道。
齊玄素并不意外,陳氏一族正是大虞國王室,道門将部分陳氏族人吸納進來,有利于道門統治婆羅洲。
齊暮雨道:“劍秋這次來見齊次席,其實是有事相求。”
齊玄素有些驚訝地看了齊暮雨一眼,稱呼上往往能透露出很多重要的信息,蘭大真人比齊玄素高了兩輩,也沒有托大地直呼其名,這一般是至親長輩的獨有權力。七娘是有這個權力的,不過兩人情況特殊,七娘不叫齊玄素的名,齊玄素也不會直接喊娘,哪怕七娘時常以爲娘自居,也沒真正戳穿最後一層窗戶紙。
就算婆羅洲這邊不像中原那邊講究禮法,可齊暮雨畢竟是中原人,竟然直接用名稱呼陳劍秋,這俨然是長輩的姿态,說明兩人的關系之親近,遠超尋常,絕不是忘年交那麽簡單。
既然是由齊暮雨開口,齊玄素便不得不賣一個面子,畢竟他想要在婆羅洲有所作爲,自然是朋友越多越好,齊家也是一股可以争取的勢力,至于陳劍秋與陳書華的關系,倒是不足爲慮,王室的成員們,關系從來都是十分微妙,不敵對就算好的了,更不會交心。
齊玄素将手中酒杯遞給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柯青青,說道:“我們去休息室詳談吧。”
此時宴會已經進入尾聲,齊玄素已經與所有客人都打了個照面,許多客人也在三三兩兩地交談,齊玄素此時暫時離開并不算什麽大事。
婆羅洲是個海運的中轉之地,因爲海關不算完善的緣故,大量的西洋貨物被存放此地,普通百姓自然是與此無緣,可在上層卻是頗爲流行西洋貨。
當三人來到專門的休息室時,齊暮雨取出一盒雪茄,以眼神詢問齊玄素要不要嘗一嘗。
齊玄素沒來由想起他給七娘一支雪茄的事情,又想到了七娘給他買下新宅,不由心中羞慚,擺了擺手。
這裏擺放着一組沙發,齊玄素坐在最大沙發的正中位置,也就是主人的位置。
齊暮雨則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自顧燃起一支雪茄,袅袅煙霧升騰,模糊了她的臉龐。
陳劍秋猶豫了一下,坐在齊暮雨的對面位置:“我這次來見齊次席,是因爲最近宮中出現了奇怪的事情。”
齊玄素沒有問是什麽奇怪的事情,而是問道:“你爲什麽偏要來找我?”
齊玄素的言外之意就是你怎麽不找婆羅洲道府的其他人。
陳劍秋看了齊暮雨一眼,然後才說道:“因爲我懷疑此事與姑姑有關,姑姑與掌府真人關系密切,而掌府大真人又不理俗事,我甚至沒有見到掌府大真人的機會。”
這倒是實話,堂堂平章大真人,别說陳劍秋了,齊玄素也不是想見就能見的,除非大真人召見,他得先找徐教容,等着徐教容彙報,得到大真人的同意後再安排具體見面的時間。
那麽齊玄素就成了最好的選擇,甚至是唯一的選擇。陳劍秋肯定從齊暮雨那裏知道了齊玄素的立場——與王家不和,還是道門金阙派到婆羅洲的欽差。
這就是青天大老爺。
這也符合齊玄素的猜測,王室成員之間的關系總是微妙。
陳劍秋與陳書華的矛盾說不定可以成爲一個突破口。
不過齊玄素肯定不會輕易相信陳劍秋,所以陳劍秋又請了齊暮雨作爲中間人,不管怎麽說,齊教正是站在東華真人這一邊的,從地師委派齊教正代表自己造訪大真人府就能看出一二。
齊玄素面上不顯,問道:“具體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陳劍秋說道:“父王病了,不過病得很蹊跷,幾次昏迷不醒。根據父王醒來後所說,在他昏睡的時候,總是夢到了一方紅色大湖、一座倒懸在天上的黑色大山,還有一尊巨大的菩薩,他第一次做這個夢的時候,距離菩薩還很遠,隻是遠遠的一個點,可接下來每做夢一次,距離那個夢中的菩薩就會近上一分,竟是漸漸能夠看清菩薩的樣子了。中原的菩薩都是白衣,可這個菩薩卻是一身血衣。”
齊玄素聽到這裏看了齊暮雨一眼,既然齊暮雨久在婆羅洲,那麽一定會知道些什麽。
齊暮雨以三根手指捏着雪茄,火光忽明忽暗:“要知道,在我們道門有一個硬标準,那就是境界修爲,裴真人有東華真人做兄長,可就是因爲自己的境界修爲提不上去,至今也是不上不下的位置。陳書華能成爲婆羅洲道府的首席副府主,境界修爲自然是相當不俗,與她同父異母的大虞國王縱然不如她,就是靠着丹藥硬堆,也不會差得太遠,有逍遙階段的境界修爲,大概與裴真人相差不多。”
齊玄素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這顯然不是普通的邪祟入體,就算是方士的入夢境,如此不着痕迹,讓一位天人沒有太多還手之力,還是深宮之中,最起碼也得是造化階段的方士才行,而且必須要有内應。
齊玄素沉吟了片刻,問道:“陳首席是怎麽說的?她作爲國主的妹妹,又是首席副府主,總不好不聞不問吧。”
陳劍秋回答道:“姑姑并不上心,她說父王修煉急于求成,結果出了岔子,走火入魔所緻,隻要服用丹藥再休養一段時日就好了。”
齊玄素若有所思道:“正因爲她的這個說法,才讓你對她起了疑。”
“是。”陳劍秋點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