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伊奘諾尊是确确實實地隕落了。
随之産生的各種的影響,最爲直觀的就是他的半個神國開始崩潰,意味着他已經進入第二重死亡,隻剩下一個伊奘諾尊的名字。待到所有人都忘記伊奘諾尊的存在,便是進入第三重死亡,即真正的死亡。
神國崩潰,三大陰物先後通過陰陽縫隙退回到鬼國洞天之中,“帝釋天”則是攜帶着齊玄素跟随清微真人離開了神國——“帝釋天”可以在事後慢慢飛回去,對于擁有仙人實力的人造神靈來說,并非什麽難事,他沒有意識,卻有一些本能。
大天狗、玉藻前、绯宮曦子第一時間便注意到了“帝釋天”的存在,并在其身上感受到了十分可怕的壓力,更甚于清微真人。
雖然“帝釋天”不似活人,但這些久居鳳麟洲的長生者們并沒有在第一時間意識到眼前之人就是傳說中大名鼎鼎的人造神靈。
不過他們意識到了另外一點,這是又一位道門仙人在關鍵時刻降臨了。
這便是他們不敢臨陣反水的原因,道門隻出動了兩個人,不意味着道門隻有兩個人,必要的時候,道門可以不斷增派援軍。
眼前之人便是例子,他比清微真人還要強大。
他們很快又注意到清微真人此時的特殊狀态。
三件神器!或者用道門标準來說,三件仙物!
這是就是道門稱雄東方的底蘊和實力——帝京被視作下道門,玉京被視作上道門,而大玄朝廷的前身則是五方道門中的北道門,此處的道門自然也包含了大玄朝廷。
事實上兩者的确是一體的,大玄的皇帝陛下似乎有意插手玉京事務,并非他想要廢黜道門,其實他隻是想要掌控道門,或者說從道門手中拿回天子的身份,成爲真正意義上的天下之主。從法理上來說,皇帝此舉有違玄聖和高祖皇帝共同訂立的規矩,卻有一定的合理性,更談不上外力幹預,畢竟大玄皇帝還是唯二的超品大真人,也是道士。
關鍵是有太平道作爲“内應”。
不同于其他人,掌府大真人張氣寒深知内情,一眼就認出了“帝釋天”,不必清微真人多說什麽,他就已經大概明白前因後果,全真道和正一道還是出手了。隻是他沒有想明白,在神國封閉的情況下,全真道是怎麽把“帝釋天”送到神國之中的。
不過當張氣寒看到齊玄素時,立時明白了。
諸位長生者也注意到了跟在“帝釋天”旁邊的齊玄素。
玉藻前與齊玄素有過一些交集,但是不多,大天狗和绯宮曦子幹脆不太清楚齊玄素的存在,不過這并不影響他們感到驚詫。畢竟仙人打架的時候,突然參與進一個無量階段的天人,就像成年人械鬥的時候突然發現有個孩子混在裏面,都不必刻意針對,可能隻是一個踉跄倒退,就能把這個孩子撞倒踩死,可偏偏這個孩子還能安然無恙。
這就很奇怪了。
隻是再看清微真人和張氣寒,似乎已經默認了這一點,甚至沒有讓他離開的意思。
這不由得讓三位長生者開始重新審視齊玄素。
他們也很快注意到了齊玄素與“帝釋天”之間的特殊關系。
雖然他們很難置信,但又不得不承認,“帝釋天”竟好似是這個年輕人的随從。
這算什麽?
難道這個年輕人是某位大掌教的私生子嗎?
清微真人身上環繞的九龍玄黃氣息逐漸消散,他仍舊握着“趕山鞭”,先是遙遙看了承載着三成金身遺蛻的“應龍”,然後又望向齊玄素:“聖廷居心叵測,難保不會第二次出手。”
齊玄素問道:“真人以爲如何?我們應該對等反擊?”
清微真人頓了一下,說道:“不要跟着别人的音律節奏起舞,他打他們的,我打我們的。”
齊玄素若有所悟。
他早晚是要出去主政一方的,也免不得與西洋人打交道,不管清微真人是什麽陣營立場,道理的本質不會變。
西洋人敢這樣做,必然提前預想好了後續的種種可能,甚至是設置好了陷阱,道門再在這件事上去反攻,無疑會落入西洋人的算計之中,這個時候就要改變思路,轉換方向,從一個西洋人未曾料到的方向着手反擊。
這讓齊玄素想到了大名鼎鼎的合縱連橫,也是兩位縱橫家祖師的頂尖對決。
當時天下七分,祖龍之國最爲強大。
所謂合縱,就是合衆弱以攻一強。合縱之所以爲縱,是因爲從地圖上看,合縱的成員諸國是從北到南。
一位縱橫家祖師佩六國相印,結成六國聯盟,使得祖龍之國十五年不敢出函谷關,是爲合縱。
這位縱橫家祖師死後,另外一位縱橫家祖師站在祖龍之國的立場上提出了“連橫”。
所謂連橫,事一強以攻衆弱。連橫之所以爲橫,是因爲從地上看,主要是從西到東。
以連橫破合縱,關鍵不在于建立一個新的六國聯盟,而是分别與另外六國進行和談,僅僅是要求對方與祖龍之國建立聯盟,分而破之。
這就是典型的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如果按照對方的節奏去走,那麽應該是建立一個新的聯盟,以聯盟對聯盟,将天下變爲兩大聯盟的直接對抗,非黑即白,非左即右,你死我活。
在人家先行一步的情況下,不智。
所以就要按照自己的節奏來,不必全都放在一個框架聯盟之下,然後去對抗誰。用不同的方式和他們進行合作,你們兩個都是我的盟友,而我不強求你們互相之間成爲盟友。
道門運用得爐火純青,就比如新大陸的起義,道門并不奢求新大陸的力量成爲自己的附庸,隻是希望他們對聖廷産生制衡和拖延,這符合雙方的利益,于是一拍即合。
還有久經蹂躏的西婆娑洲,道門這些年來并不宣揚“奪回”,也無意使其成爲自己的附庸,而是宣揚并鼓勵西婆娑洲的勢力反抗聖廷暴政,推翻聖廷統治,爲了自主獨立而戰。
至于西婆娑洲的反抗勢力和新大陸的反抗勢力,從來不是盟友,甚至毫無關系。道門并未組建一個什麽反聖廷聯盟将兩者都放進去。
這就有些太上道祖的思想: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與之争。
在表面上,道門與聖廷還是朋友。
故曰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道門對鳳麟洲動武,存在了道門内部的推動因素,而非道門的謀略失誤。
這讓聖廷異常焦躁,卻又沒有一個具體的發力對象,隻能直指道門,一再挑釁,意圖讓道門落入自己的節奏之中,大搞聯盟對抗,以道門外力來促成其内部的聯合。這次聖廷插手鳳麟洲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正如清微真人所說,道門不會有樣學樣地跑到聖廷地盤上也玩一次擦邊,那無疑正中聖廷下懷。
這些年來,聖廷一直在暗中宣揚“道禍”,污蔑東方對于西方是威脅,西方應聯合起來對付東方。甚至還誕生了一幅“名畫”,身後生有雙翼的使徒象征聖廷,帶領象征着西方諸國的七位女武神,正站在海邊,在海的彼岸,一條東方巨龍承載着一個盤膝而坐的東方人,正朝西方而來,并将其稱之爲“惡龍的咆哮”。
道門和聖廷下棋。聖廷下的是象棋,大兵壓境,炮火連天,車馬縱橫,要的是直來直往。道門下的是圍棋,這裏落一子,那裏落一子,最終連成一氣,縛住蒼龍,要的是合縱連橫。
齊玄素感觸頗多,抛開他和清微真人之間的陣營之争,他要承認,跟随清微真人平定鳳麟洲,的确是受益良多,從清微真人身上,他學到了該如何統籌一方,也學到了要從整體大局出發,而不是局限于眼前一隅之地。
過去天朝上邦的日子久了,唯我獨尊,漸漸忘記了春秋戰國,如今随着東西方交流加深,摩擦加劇,開啓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已經被丢到故紙堆裏多年的縱橫學說竟然又能活過來,反而獨尊了千年的儒門變得不合時宜,倒也是造化弄人。
當然,并非說合縱連橫多麽無解,關鍵還在于道門能夠與聖廷分庭抗禮,這才有了縱橫捭阖的發揮空間,若是玄聖不曾整合道門,道門也未曾稱雄東方,當聖廷到來時,什麽機謀都沒有用,隻會重演金帳入主中原的慘劇,上演一出出喪權辱國的戲碼。
不過具體決策,還要經過金阙的讨論,清微真人也不會在這個話題上與齊玄素多做讨論,而是說道:“爲了防止聖廷再行偷襲之舉,必須對運送遺蛻之船嚴加守衛,我還要處理鳳麟洲事務,無暇分身,正所謂一事不勞二主,就請齊副堂主将其押送到玉京吧。”
齊玄素沒想到清微真人會直接把他“踢”出鳳麟洲,可這個命令又合情合理,也隻好應了下來:“謹遵掌軍真人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