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怪不得他,他既不是太平道陣營,也談不上高層。也許在許多人看來,他已經是道門的高層。不過齊玄素知道自家事,什麽時候,他能把那個“副”字去掉,才算是真正的道門高層。當然,副掌教大真人不在這個“副”的範圍之内。
其實這也在道理之中,各種副堂主、副府主,再加上輔理,或者說副宮主,加起來得有幾百人,而正職呢,不超過四十人。
從副到正,看似隻差了一級,實際上差了四五級,其中橫貫着金阙的門檻。
就算進入金阙,參知真人還在暗中被劃分爲上中下三級,掌府比掌宮高,掌堂又比掌府高。掌堂真人若沒有首席參知真人、次席參知真人這種類似于儲君身份的加成,還要比平章大真人們低上一頭,平章大真人之上有副掌教大真人,副掌教大真人之後才是大掌教。
齊玄素和張月鹿與大掌教之間,隔着十萬八千裏。
處理完一天的例行公事之後,齊玄素約張月鹿一起去秀京城逛一逛。兩人來到鳳麟洲這麽久了,還沒好好看過這座秀京城。
中原的古城以坊市劃分區域,比如玉京的二十四坊加太清市。鳳麟洲的城池則是以町爲劃分,其意義大概類似于坊市、街道。
在秀京有一個町,名叫歌舞伎,起源于一百多年之前,也就是大魏王朝覆滅後的幾十年,大概是大玄王朝的太宗年間。其始祖名叫阿國。歌舞伎三個字是借用中原文字,原意爲“傾斜”,因爲表演時有一種奇異的動作。後來給它起了雅号“歌舞伎”。歌,代表音樂。舞,表示舞蹈。伎,則是表演技巧。由于歌舞伎的表演深入民間,深受百姓歡迎,鳳麟洲各地的女子紛紛效仿阿國競相演出歌舞伎,一些武士爲争奪這些女子大打出手,甚至互相厮殺。
後來道門打破鳳麟洲的閉關鎖國,帶來了各種新鮮事物,歌舞伎町進一步發展,幾乎成爲一座不夜之城,号稱不眠之街。
當然,歌舞伎町明面上說是歌舞表演,其實到底是怎麽回事,世人也都一清二楚,秦淮河畔的花魁們還講究一個賣藝不賣身呢。不過話說回來,若是不賣身,那些武士又何必爲了女子大打出手。
在過去,道門對于此地一直是不聞不問的态度。不過随着道門準備親自下場,很多人開始擔心歌舞伎町的命運,因爲道門是出了名的喜歡整頓風氣,常常以雷霆手段滌蕩這些污泥濁水,甚至做到了玉京城中沒有一家青樓的壯舉,而且齊玄素本人就幹過此類差事。
隻是道門現在沒有精力關注這些小事,所以這條不眠之街還是照舊,不管外面如何戰火連天,這裏也是紙醉金迷。
齊玄素和張月鹿今天的目标便是這條不眠之街,這裏當然不全都是青樓一類的場所,也有一些酒館和專門表演鳳麟洲風俗舞蹈的地方,以及其他玩樂的場所。
張月鹿并不反感此類所在,甚至一度對這種地方十分好奇,當初就是張月鹿主動要求去看李青奴的演出,這也是張月鹿比較另類的地方。如果她生而爲男子,那麽大概會是個潇灑不羁的人物。
兩人換上便服,來到歌舞伎町,随便找了個地方看了一場歌舞伎演出,然後發現跳舞的女子竟然是男人扮演的,不可否認,扮演的女子的男子比起女子還要妩媚,一舉手一投足,一颦一笑,都比普通女子還要纖細柔弱,可兩人還是覺得有點怪怪的。
難道這世上的藝術都是男人扮女人嗎?
而且那個妝容,多少有點像是牆上刷大白,兩人也有點接受不了。
于是兩人轉換場地,在街上四處閑逛。
雖然這地方魚龍混雜,而且兩人已經換了便服,但那股獨屬于道門之人的氣态,還是讓各種宵小之輩敬而遠之,不敢上前招惹,所以沒有發生不開眼之人過來調戲張月鹿的事情,自然也沒有給齊玄素一顯身手的機會。
當然,最大的可能是張月鹿自己動手解決,她可不會故作柔弱,從來都是正面回應并痛擊各種挑釁,李天貞和許寇都是被痛擊之人。
最後,兩人找了一家酒館,準備嘗一嘗鳳麟洲的清酒和燒酒。
隻是沒想到這個酒館暗藏玄機,除了賣酒之外,還兼有半個賭坊的職能,隻是賭一些比較特殊的東西,比如賭棋、賭牌等等,也算是别出心裁。
齊玄素和張月鹿本想隻是單純地喝一點酒,卻沒想到剛好有一夥道門中人在此地玩牌,也不是旁人,正是齊玄素在萬象道宮的師兄程立雪。
程立雪也看到了齊玄素和張月鹿,還是驚了一下。
他不是女子,談不上如何崇拜大名鼎鼎的張月鹿,大約是想起了自己給齊玄素拉皮條的事情,此時見到正宮正主,難免有點心虛。
除了程立雪幾個男子之外,還有幾個女子,包括江葉、宋漁等人。現在看來,他們本就是一個圈子的,這個圈子的極緻大約就是李天貞或者李朱玉這個層級,能接觸到李長歌和齊玄素實在是意外之喜。
齊玄素不好視若無睹,隻能上前打了個招呼,并将程立雪和宋漁介紹給張月鹿。
張月鹿知道宋漁的存在,倒是談不上戒備和敵視,兩人本也不算對手,就如清微真人不會把姚裴、張月鹿視作對手一樣,他的對手隻有東華真人和慈航真人。不過張月鹿看向程立雪的目光就有幾分淩厲了,讓那本就心虛的程立雪越發心虛。
江葉和宋漁今天都穿了帝京流行的褙子,直領對襟,兩腋開叉,衣裾及腰。女子不着中衣,隻着主腰,外罩褙子,便會露出胸口的一片白膩,頗有盛齊遺風。
單從打扮上來說,張月鹿是保守到不能再保守,别說胸口,連脖子也看不到多少,可就算如此,張月鹿的光芒還是輕易壓過了兩人,她才是鮮花,兩人隻能是綠葉。
簡單打了個招呼之後,齊玄素和張月鹿去了另外一張桌子。
程立雪有點魂不守舍,當然不是被張月鹿給迷住了,他又不是李天貞,更不是齊玄素,他隻會對張月鹿這樣的女人敬而遠之。他隻是心中惴惴不安,這位齊師弟該不會如此不濟事吧?該不會全招了吧?若非如此,爲何這位張家千金看待自己的目光中帶着幾分細微殺氣?
江葉有些心不在焉,偶爾瞥一眼齊玄素和張月鹿的背影,心情複雜。上次與李長歌分開,她就清楚一個事實,她抓不住李長歌,這位李家公子也對她沒什麽興趣。可這一代的道門驕子卻是陰盛陽衰,道門三秀隻有李長歌是男子,剩下兩個都是女子。再往下,就是突然崛起的齊玄素了,隻可惜名花有主。想來也是,張月鹿和姚裴要嫁人,當然不能随意嫁個什麽人,她們也更有資格和底氣去挑選男人,張李之争綿延數百年,自然不可能聯姻,那也就是齊玄素了。
至于宋漁,更是沉默。
她知道齊玄素的底細,齊玄素也知道她的底細,過去她叫宋念好,是齊玄素的師姐,如今卻成了宋漁,她不相信齊玄素不會多想。
她明明不欠齊玄素什麽,可見到齊玄素之後又有一種老底被揭開的惶恐。
在惶恐之中還夾雜着幾分後悔。
後悔什麽呢?
是後悔自己未能慧眼識英才嗎?
如果當初她在這位師弟還是一張白紙的時候就更進一步,那麽今天坐在他身邊的會不會就是她了?
西洋有一個故事叫做最大的麥穗,西洋的一個哲人讓弟子們去麥田裏摘下一個最大的麥穗,但隻能摘一次,弟子們挑挑揀揀,總覺得後面還有更大的麥穗,最終兩手空空。
她挑挑揀揀,是否會兩手空空?
當然,齊玄素是從沒有這種意思的,用俗話來說,他開竅有點晚,所以才會對嶽柳離這種大美人不假辭色。等開竅之後,又對感情比較吝啬,不肯輕易付出。在他和張月鹿的交往過程中,一直是張月鹿比較主動,最終才走到今天,若是等着齊玄素主動,那是基本不可能的。
想到這裏,宋漁下意識地看了眼程立雪,他也是一個比較大的麥穗,可惜不是最大的麥穗。如果沒有遇到今日的齊玄素,那麽她也許會動心,隻是見過了齊玄素之後,又覺得不過如此了。
曾經滄海難爲水。
女人總是難免虛榮,比容貌,比男人。今天見到張月鹿,給宋漁帶來了巨大的挫敗感,甚至讓她不敢生出半分挑釁的心思,而這種挫敗感又讓宋漁更加想要抓住點什麽。
這大約就是所謂的安全感了,隻是當一個女人想要謀求安全感的時候,就已經毫無疑問地敗給了張月鹿。
齊玄素和張月鹿喝完酒之後,有些技癢,也下場玩了幾把牌,張月鹿到底不是姚裴,跟齊玄素互有勝負,兩人之間也有彩頭,一個太平錢,最終齊玄素淨賺一個太平錢。
兩人結賬後結伴離去,繼續夜遊不眠之街。
宋漁看了眼兩人離去的背影,輕歎一聲,眼神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