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片刻,齊玄素七竅中不斷湧出的火焰漸漸熄滅,身上的焦痕也如結痂一般紛紛脫落,逐漸恢複了本來模樣。
齊玄素勉強站起身來,張月鹿第一時間迎了過來,雖然沒有開口說話,但關切擔憂之情溢于言表。
齊玄素強自說道:“我沒事。”
說話之時,齊玄素的臉色還是忽明忽暗,雖然七竅中的火焰消失不見了,但還是有黑色煙氣不斷生出,似乎火焰熄滅之後的餘燼正散發袅袅青煙。
若是其他人遇到剛才這種情況,隻怕是很難活下來。可是齊玄素不同,齊玄素的無量階段修爲還在其次,關鍵是他有“長生石之心”,此物号稱道門外丹派的最高成就,寓意長生久視之道,洗經伐髓、脫胎換骨隻是等閑,正是“一粒靈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隻要齊玄素沒有橫死當場,給了齊玄素喘息的空隙,那麽齊玄素總能尋到一線生機。當初七娘用“長生石之心”救回瀕死的齊玄素便是此理。
惡火作用不必多言,極爲難纏,如甩脫不掉的附骨之疽。雖然伊奘諾尊的實力大損,但本身位格遠高出齊玄素,惡火奈何不得天師,對付齊玄素卻綽綽有餘了。
萬幸有天師從旁出手,幫助齊玄素鎮壓下去。
天師加上“長生石之心”,這便是齊玄素敢于說出“沒事”二字的底氣。
不過齊玄素心中也有幾分後怕,若是他孤身一人遇到了伊奘諾尊,沒有張月鹿出手相救,那可就真是兇多吉少了。
這就是齊玄素不那麽厚道的地方了,明明是天師救了他,可他卻把最大的功勞算在張月鹿的頭上。
隻是仔細一想,也沒什麽太大問題,幸虧是張月鹿,在千鈞一發之際,不僅沒有亂了方寸,反而是幫齊玄素覓得了一線生機,這才有了天師出手的機會。
由此可見張月鹿的果決,若是張月鹿見到齊玄素遇險便自亂陣腳,選擇沖上去與齊玄素“共患難”,或是張月鹿優柔寡斷一點,不忍心傷了齊玄素,最終的結果就是錯失良機,齊玄素輕則丢了性命,重則成了他人的容器。
所以天師十分關鍵不假,可張月鹿也是功不可沒。
“長生石之心”開始修複齊玄素體内的各種隐患,齊玄素剛站起來沒有多久就又盤膝坐下,調動體内的真元、神力,配合“長生石之心”。這種修複不同于血肉衍生境,而是類似于齊玄素落入星宿海時的複蘇過程。
齊玄素恢複的時候,張月鹿便守在他的身旁。
入定之後,齊玄素的意識沉入自己的識海之中,因爲他曾經與伊奘諾尊有過意識交彙,所以此時的識海發生了某種異變,被從中分爲兩半,一面光明耀眼,仿佛太陽光照,一面黑暗深沉,仿佛陰氣漫湧。光明與黑暗共同構築了一道深淵。
齊玄素極目望去,隐約可見在深淵中有一個人影,周身火光隐現,當齊玄素望向深淵之人時,那人也朝齊玄素望來,正是由惡火所化的伊奘諾尊虛影。其形象與齊玄素在記憶中所見的金身巨人十分相似,不過隻有常人大小。
伊奘諾尊想要爬出深淵,可剛有動作,便憑空生出三道不見首尾的雷霆穿過了他的身體,讓他動彈不得。第一道雷霆最爲粗大,足有小臂粗細,穿過了小腹;第二條雷霆稍細,有手腕粗細,穿過了胸口;第三條雷霆最細,隻有手指粗細,卻是穿過了額頭。三條雷霆似虛似實,貫穿位置剛好對應三大丹田。
齊玄素立時明白過來,這是天師以“五雷天心正法”留在他體内的封印。
這也是“五雷天心正法”的獨有神通,玄聖年輕時困擾于“太陰十三劍”的心魔,便是當時的天師幫助玄聖封印心魔,延緩心魔發作的時間,這才有了後來的去心魔版“太陰十三劍”。
忽然之間,又有星辰依次點亮,化作一張星圖,二十八星宿依次排列,東方蒼龍七宿、西方白虎七宿、南方朱雀七宿、北方玄武七宿,九野九天,鬥轉星移,變化萬千。
蓦然間,南方朱雀七宿中的一顆星辰驟然明亮起來,灑落萬千光輝,照在伊奘諾尊的身上。
齊玄素看得清楚,那是南方第五星,居朱雀身體與翅膀連接處,翅膀張開才意味着飛翔,世人常有“開張大吉”等說法,故而認爲這顆星辰有大吉之意。
這顆星辰的名字是“張月鹿”,爲月,爲鹿,又稱“張宿”。
正巧張家也是世居南方,号稱南國第一家,正應這顆星辰,所以天師才會給張月鹿如此取名。
在星辰的照耀之下,伊奘諾尊就如妖物一般現了原形,逐漸失去人形,最終變成一隻火焰斷手的模樣。不過這隻斷手仍舊被三道雷霆鎖鏈束縛,動彈不得,不管它如何掙紮想要探出深淵,始終都是徒勞。
下一刻,齊玄素猛地驚醒過來,隻覺周身上下疼痛難當,想來是正在愈合傷勢之故,不過經曆了小脫胎換骨之後,倒也不算什麽了。
然後就聽一個驚喜嗓音在耳邊響起:“你醒了!”
齊玄素轉眼望去,映入張月鹿的面龐,眼神中透着關切。
“月鹿。”齊玄素一時間有些恍惚,分不清天上星和眼前人。
張月鹿略感詫異,齊玄素從未直呼她的名,一般都是稱字,不過她也沒有在意,而是問道:“你傷勢怎樣了?”
齊玄素答非所問道:“天師他老人家呢?”
未等張月鹿回答,天師的聲音已經響起:“這裏。”
齊玄素循聲望去,就見“紫霞”和“青雲”并立在不遠處,就像兩根縮小了無數倍的“刑柱”,一個很小的人影正站在“青雲”的劍首上,正是縮小了的天師。
此時的天師隻是一個投影,所以可大可小。
齊玄素先是向天師鄭重道謝,然後看了張月鹿一眼,這才說道:“我剛才進入了識海的妄境之中,看到了一道由光明和黑暗組成的深淵,伊奘諾尊就在裏面,不過他被三道雷電貫穿鎖住,動彈不得。”
說話時,齊玄素又朝着真實世界的斷手位置望去,卻發現那扇石門已經被關閉,上面沒了佛掌手印,多了一道完全以雷電爲筆畫書就的符箓。不必多說,這一定是天師的手筆,若是全盛時的伊奘諾尊,自然十分難說,可僅僅是一隻斷手,在天師面前便算不得什麽。
齊玄素不免有些羞慚,他們幾人捅出了婁子,最終還是要讓長輩出面收拾殘局。
不過不可否認,現在回想起來,幾人或多或少都受到了伊奘諾尊的影響,小殷身爲陰物,受到的影響最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幾人都有貪念,而小殷的貪念最大。倒不是說怪罪小殷,而是相較于這種古老的神靈,他們還是太過弱小,若非背後站着道門,真要被其玩弄于股掌之間。
天師緩緩說道:“我已經再次封印了伊奘諾尊,具體如何處置,會在金阙進行讨論,我、國師、地師都會參與。”
清微真人已經将此事完完整整地上報金阙,天師自然知情,也包括伊奘諾尊和惡火。
說到這裏,天師微微一頓,轉而說道:“現在還是說你的問題,伊奘諾尊爲了能取你代之,并将你改造成合适的容器,不計代價地往你的體内灌注了大量的惡火,這些惡火幾乎是這隻斷手的半數本源,滲入你的體内之後,落地生根,初步融合,這就導緻你體内的惡火很難清理幹淨,好像灰燼下潛藏的暗火。”
齊玄素表示明白。
其實以天師的境界修爲,不存在無法清理幹淨,而是很難在不傷及齊玄素的情況下把惡火清理幹淨。如果讓天師放開手腳清理,惡火肯定能一掃而空,隻是齊玄素的結果就很難說了,就算不死,也要丢掉半條命。
張月鹿忍不住問道:“阿翁,就沒有其他辦法嗎?”
天師笑了笑:“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這世上事,從來都是福禍相依。這些惡火暗藏隐患不假,若能加以利用,未必不能成爲助力。就好比野狼,應對不好,會損失牛羊,甚至本人都要葬身狼口。可如果應對好了,便能将其馴化爲狗,反而成了看家護院的幫手。”
張月鹿立時明白了天師的意思,眼神一亮:“阿翁,你爲天淵設下封印,便好似給惡火拴上了鐵鏈,隻要天淵加以利用,便可以反過來駕馭惡火。對不對?”
天師點頭道:“正是如此,假以時日,天淵成爲僞仙,徹底煉化伊奘諾尊留在他體内的火種,伊奘諾尊便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張月鹿倒是比齊玄素本人還上心,又問道:“應該如何煉化?”
天師意味深長道:“靈山十巫中有一位大巫擅長駕馭火焰,若是得到這位大巫的傳承,煉化惡火應是不難。對于尋常人來說,大巫傳承自然難以獲得,可對于天淵而言,卻不是什麽難事,已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