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情況,很難算是違反規矩。第一,都是你情我願,不存在強迫。第二,也的确沒做什麽,主要就是說話、喝酒。偶有些小動作,也頗爲隐秘。
不過規矩是最低的道德底線,這是否道德,那就見仁見智了。
總而言之,這是一種長期存在的現象,甚至成了某種不成文的規矩,雖有大力,難以扭轉。
齊玄素并不喜歡這種氛圍,也不想對身邊的女人做些什麽,隻好無話找話地跟這位師姐聊天。
可又能聊什麽呢?兩人的經曆決定了兩人的想法、思維都大不相同。唯一的共同話題也許就是過去的萬象道宮經曆了。隻是這位師姐改了名字,顯然要與過去做個切割,齊玄素便不好再提。
其實也還是有共同話題的,無非就是男女那點事。或者說,這才是主要話題。至于什麽《天寶五年》,都是引子和幌子。
齊玄素打量着其他人,可謂是人生百态。
很多男人,需要的不是一個紅顔知己,而是需要美貌女人的崇拜。關鍵有兩點,第一點是貌美,這是一切的基礎,沒有這些,後面的便無從談起。第二點才是崇拜。
在他們看來,隻要女人能聽懂他們在說什麽,在關鍵時刻以崇拜仰慕的姿态表示贊同,就能讓他們在心理上獲得相當的滿足。或者說,在這些人看來,這樣的女人就是懂自己的紅顔知己。
這也不奇怪,畢竟家裏道侶的地位不遜于他們,兩人勢均力敵,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算是某種意義上的對手,怎麽會做出這種小女兒之态?多半是沒耐心也不屑于聽他們扯淡的。
若是遇到張月鹿、姚裴、七娘這種過于優秀的女子,說不定還要被碾壓,尤其是七娘這種,說一不二,連東華真人都覺得七娘不好招惹,換成是普通男人,隻有乖乖聽着的份,哪裏有表現自己的機會。可不就要從其他方面找補。
齊玄素倒是沒有這種心态,因爲他一直把心态放得很低,他還一文不名的時候,張月鹿就已經譽滿道門,在齊玄素看來,被張月鹿壓過一頭是十分合乎情理的。這種情況與那些自身優秀卻要找個好嶽父入贅的人完全不同。
兩人相處,張月鹿又總是很捧着他,從來都是以鼓勵和肯定爲主,很少打擊他。說實話,道門三秀之一的肯定所帶來的滿足感要遠勝普通女人的崇拜。細數起來,這天底下隻有兩個人吃過張月鹿親手做的飯,一個是天師,另一個就是齊玄素,張拘奇、澹台瓊、慈航真人都沒這等口福。四舍五入,齊玄素跟天師是一樣的待遇,這滿足感,一般人比得了嗎?
不過齊玄素的溫和态度倒是讓宋漁逐漸找回了狀态,開始向齊玄素敬酒,巧笑倩兮:“久仰齊副堂主的大名,今後還請齊副堂主多多關照。”
齊玄素說了幾句模棱兩可的場面話糊弄過去。
這種場合說的話,誰也不會當真。
齊玄素之所以謹慎,主要是經曆了誣告之事後,不想讓人抓住把柄。
李長歌的身邊也有一個女子,名叫江葉,是這些女子中相貌最好的,大概就是許多人眼中的仙子之流了,能讓好些年輕男人爲之要死要活,出身也是中等人家,隻是其家世跟李長歌背後的李家比起來,那就是天上地下了。
事實上,在分座次的時候,這些人是花了心思的,把最漂亮的江葉安排到李長歌的身邊,又把僅次于江葉的宋漁安排到齊玄素的身邊,無疑是默認了李、齊兩人才是今晚的主角和絕對核心人物。又默認李長歌比齊玄素高出一頭,這并非取決于兩人的品級職位,而是取決于兩人背後所能調動的資源。
這和所謂酒桌上的規矩一樣,什麽是規矩?唯一的規矩就是上下尊卑。遇到齊玄素這種好說話的,你以茶代酒,齊玄素也不會說什麽。遇到李天貞這種不好說話的,你就是喝得吐血,他也是不陰不陽你該跪下的樣子。規矩就是上位者的喜好,根本沒有什麽約定俗成的統一規矩。
别看道門喊了這麽多年的平等,可上下尊卑還是無處不在。一條條暗線将人劃分成一個個階層,無形卻又分明。
江葉向李長歌敬了幾次酒,李長歌倒是沒有拒絕,不過對這個女子沒有太大興趣,隻是保持了一個世家子應有的教養和風度。
江葉立刻就明白了,不再主動敬酒,而是靜靜地陪在李長歌身邊,手中端了一杯紅酒,淺嘗慢飲,嘴唇紅豔誘人,隻有在李長歌開口的時候才會回應,安靜又不突兀,不像張月鹿那般強勢霸道,也不像姚裴那般病态冷漠,仿佛真就是一隻漂亮的花瓶。
江葉能被推薦到李長歌的身邊,自有過人之處,正所謂詩書氣自華,江葉讀書不少,甚至稱得上飽讀詩書,還帶着幾分知性和高雅。
“知性”二字出自亞聖之口:“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理學聖人和心學聖人也都有類似說法。女子能得到這樣的評價,可謂是理想中紅袖添香、素手研墨的絕佳人選。
尋常男人遇到她,隻會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這樣的女人當然更能堅守底線,甚至有資格清高一下,隻是與跨越數個階層的巨大誘惑比起來,這點堅持又是那麽微不足道。
事實上,在座之人,除了李長歌和齊玄素,其他人還真沒資格把江葉當作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金絲雀。甚至齊玄素也差點意思,家族什麽的還在其次,主要因爲他已經有了張月鹿,而張月鹿又是出了名的霸道,更是衆多女子心目中的領袖人物,沒幾個敢去虎口奪食,齊玄素的價值自然大大縮水降低。
男女之間,從來都是互爲獵物,誰也别說什麽物化,誰也别覺得自己高潔。
就在這個時候,齊玄素脫身的契機終于到了,房間的門忽然開了,進來的卻不是侍者,而是探進來一個小腦袋。
小殷。
她有清微真人給的身份,這段時間也在行營裏混了個臉熟,想要參加晚宴并非什麽難事,竟讓她混了進來。
小丫頭目光掃視一周,最終落在齊玄素的身上,這才把身子也探了出來,這時候就不叫“小齊”了,而是怯生生地喊了一聲“哥哥”。
在座衆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在了齊玄素的身上。
誰不知道你齊玄素是孤兒出身,又從哪裏冒出個妹妹?怕不是此“哥哥”非彼“哥哥”。
齊玄素也沒想到小殷會在這個時候來找他,第一反應是小殷捅了婁子,找他收拾殘局來了。
不過齊玄素面上不顯,平靜問道:“什麽事?”
小殷張口就來:“張姐姐讓我過來找你,好像是掌軍真人臨時有事要交代,讓你過去。”
齊玄素一聽就知道是假的,卻不戳穿,而是順勢起身:“我這就過去。”
在座衆人,除了李長歌之外,沒人能去找清微真人求證。至于李長歌,應該沒有這麽無聊。
齊玄素向衆人告别,尤其是李長歌:“永言道兄,先走一步。”
李長歌對程立雪道:“代我們送一下天淵道兄。”
程立雪求之不得,一直把齊玄素送出門來。
齊玄素原以爲程立雪有事求他,卻沒想到他談的是另一件事。
程立雪看了眼小殷,傳音問道:“天淵,你覺得宋師妹如何?要不要改天我幫你把她約出來,叙叙當年舊誼。”
齊玄素當然明白這是什麽意思,也早就聽說有這樣的事情,隻是沒想到他也能遇到這種事情。要不說權力地位是個好東西呢,别人朝思暮想、求之不得的事情,就有人主動送上門來。
宋漁最大的優勢不在于相貌如何,而在于其師姐的身份,可以讓許多男人彌補自己年輕時無權無勢的遺憾。
齊玄素沒有這樣的念頭,又不想顯得自己太過異類,借口婉拒道:“佳人有約,想必花費不小。我窮慣了,沒有這等閑錢。”
程立雪道:“這話就見外了,這等事情還勞你這位堂堂副堂主操心?我自會安排,你隻要肯去,就是天大的面子。”
齊玄素按住他的手,半是玩笑道:“程師兄非要逼我把話說明白了,你這是想讓我死,張副堂主是什麽性子,你不會不知道吧?”
程立雪道:“不讓張副堂主知道就是了。張副堂主那麽忙,總不能天天盯着你。”
齊玄素還是拒絕道:“我真沒有那等心思,也沒有時間,程師兄的好意,我心領了。”
程立雪見齊玄素語氣堅決,便不再堅持,又說了幾句客套話,轉身回去了。
程立雪走後,小殷來到齊玄素面前,臉色古怪,哼哼道:“師姐好,師姐妙,我告訴張副堂主去。”
程立雪絕沒料到小殷境界修爲極高,所以他說的話都被小殷聽得清清楚楚。
齊玄素半點不怕:“我身正不怕影子斜,随你怎麽說。”
小殷道:“别嘴硬了,話本裏都是這麽寫的,主角喜歡師姐,可師姐卻喜歡另一個師兄,主角多年之後已經是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大俠,但還是忘不了師姐,赢了江湖輸了師姐。”
齊玄素道:“還有種話本,主角不喜歡師姐,而是做了女上司的貼身護衛,你看過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