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得明白,這次和談隻是伊勢神宮爲了争取喘息時間,重整旗鼓,伺機反攻。
爲此,秀京行營專門召開了一次議事,由清微真人親自主持,所有在外人員,包括三位副掌軍,哪怕不能趕回行營,也通過子母鏡遠程參加議事。
齊玄素同樣參加了這次議事。
清微真人在議事上用西方寓言故事“農夫與蛇”做了比喻。
在一個寒冷的冬天,趕集完回家的農夫在路邊發現了一條蛇,以爲它凍僵了,于是就把它放在懷裏。蛇受到了驚吓,等到完全蘇醒了,便本能地咬了農夫,最後殺了農夫。農夫臨死之前非常後悔地說:我想要做善事,卻由于見識淺薄而害了自己的性命,因此遭到了這種報應。
道門是農夫,天門是蛇。
清微真人指出,道門絕不能憐惜蛇一樣的惡人。養癰贻患,芟惡務盡。熏莸不同器,漢賊不兩立。
議事結束的次日,秀京行營回應了天門關于和談的請求和倡議,嚴正指出:伊勢神宮以及其背後反叛勢力要确保其法統和國體絕非和談之條件。
同時聲明:雖然道門大軍完全能夠消滅尊攘派的殘餘勢力,但爲了迅速結束戰争,實現鳳麟洲之實質和平,減少平民百姓因爲戰争而受之苦痛,秀京行營代表道門同意在九項條件的基礎上進行和平談判。
第一,懲治挑起戰事之罪犯。第二,遣散一切攘道浪士。第三,可以保留三大主神的信仰,不過要廢除天門的國教地位。第四,根據道門的标準改編一切軍隊。第五,革新貴族制度。第六,改革土地制度。第七,廢除皇室地位,降格爲王室。第八,鳳麟洲葦原國進入朝貢體系,向大玄朝廷稱臣。第九,王室隻作爲象征存在,不再掌握實權,由豐臣相府接收平京朝廷及其所屬各級衙門的一切權利。
行營表示,隻有在上述條件下所達成的和平協議,才能實現真正之和平。如果伊勢神宮及其背後的反叛勢力願意實現真正之和平,而不是虛假之和平,那麽他們應承認道門提出之最低限度九項先決條件。否則就證明他們所謂的和談倡議不過是個騙局。
爲表明誠意,秀京行營下令暫停攻打安濃郡境内的港口津城。
天門并未直接反對道門提出的九項條件,經過短暫的接洽之後,雙方決定于津城舉行和談。
清微真人委派鳳麟洲道府掌府大真人張氣寒代表他和道門參與和談。
這位平章大真人姓張,卻與上清張沒什麽關系,甚至與正一道沒什麽關系,而是實打實的太平道出身。
這也不奇怪。
當年太平道大起義,喊出“蒼天已死,黃天當立”,大賢良師便是姓張。
當時的正一道與太平道一南一北,兩個張家并無任何血緣關系。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在太平道黃巾起義的時候,同爲道門一脈,正一道曾經短暫響應過太平道,這也算是第一次太平道與正一道結盟。
之所以說這次響應十分短暫,便又不得不提到一個人。此人也姓張,名叫張修,曾經位居正一道高層,不過其存在被正一道抹去,隻剩下隻言片語。
雖然正一道将張修的存在抹除幹淨,但太平道那邊還有張修的相關記載,因爲就是張修執掌正一道時,響應了太平道的黃巾起義。
後來張李之争,李家爲了攻擊張家,又把張修的事情翻了出來,公之于衆。
道門衆人這才知道,原來在二代天師離世之後,三代天師還很年輕,無法擔當大任,于是由同族張修代爲掌教,類似于攝政王。系師的母親之所以不顧身份地交好當時的蜀王,顯然是孤兒寡母尋求庇護,以避免還未成長起來的三代天師被張修所殺。最終在蜀王的庇護下,三代天師繼承了父祖的衣缽,襲殺張修,奪回了教權。
說白了,跟廢天師一樣,張家人内部傾軋奪權。
至于二代天師爲何在兒子還未能接班的時候就倉促離世,爲何二代天師在祖孫三代天師中存在感最低,到底是飛升離世,還是死于非命,那就隻有張家人自己知道了。
返回正題,這位平日裏十分低調的平章大真人張氣寒就是出身于太平道張氏,大賢良師的直系後人。
雖然李家以太上道祖後裔自居,并奪取了太平道的大權,但還是保留了當年大賢良師一脈的後人。
太平道張家一脈人丁單薄,常常是一脈單傳,數次徘徊于傳承斷絕的境地之中,根本無法威脅到李家的地位,所以李家也樂得把太平道張家高高供起,還能順帶惡心一下另外一個張家。
大概意思就是:正一張不是唯一張,道門還有太平張。
這就是李家狡猾的地方,天下間姓李之人千千萬,主要是兩個李家,一個是太上道祖的後人,一個是大齊皇室的後人,可李齊皇室又自認是太上道祖的後人,尊稱太上道祖爲太上玄元皇帝、大聖祖。李家自稱是太上道祖的後人,自然也是兼顧了李齊皇室。張家可找不出第二個李家來打擂台。
當然,并非張氣寒一人參加和談,還有一衆随行人員。
清微真人親自點名,齊玄素、張月鹿都在其中。
在前往津城之前,張大真人召開了一次小議。
張月鹿是最後一個到的。
不是她故意托大,而是因爲她一直在前線軍中,并不在秀京行營。
議事的地方不大,也談不上如何莊重,反而透着随意,張氣寒讓人把椅子全部靠牆擺放,剛好環繞一圈,甚至連尊卑都有些模糊了。
張月鹿進來之後,環視一周,大多數人她都見過。
祠祭堂的幾位副堂主就不必說了,這是和談的必備,他們是專業人士,還有代表清微真人的李秀玉,以及老熟人鳳麟洲次席副府主李天罡。
因爲這次和談是天門提出來的,所以隻是道門回應,皇室和豐臣相府都很有默契地未曾參與,并沒有相府的高層在場。
再有就是齊玄素了。
在齊玄素的身邊空着一個位置,不必多說,這是專門給張月鹿留的。
張月鹿也不矯情,徑直坐到齊玄素身旁。
齊玄素本想跟張月鹿說上幾句話,可未等他開口,張氣寒已經先一步發言:“人都到齊了,我們進行一次短暫的小議。”
屋内頓時安靜下來。
張氣寒獨坐在正中的主位上,意态閑适:“這次和談,其主要目的、底線、原則,掌軍真人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就不再去複述。我隻強調一點,倭人狡詐,不可盡信,而且其内部派系林立,這一派搭台子唱戲,那一派直接拆台,也時有發生。”
“我們姑且不論倭人的這次和談到底有多少誠意,就算他們真心實意地想要和談,可其内部必然不是鐵闆一塊,也必然會有人來破壞和談。更何況倭人這次和談本就誠意寥寥,我雖然是主持和談之人,但實不看好和談之前景。”
“我們之所要談,是要讓鳳麟洲所有人看到,不是我們道門不要和平,而是天門以及他們背後的那些人不要和平,他們主動挑起戰事,現在又不肯結束戰事,他們才是罪魁禍首。我們要打下一個得人心的鳳麟洲,就不得不談,哪怕明知道是個火坑,也要一腳邁過去。”
“中原有一句俗語,狗急了跳牆。鳳麟洲的尊攘派就面臨這種處境,若是和談破裂,很難保證他們不會铤而走險,我希望大家提前有個準備,這次和談雖然有一個‘和’字,但多半不會太平。”
“瓦罐不離井上破,将軍難免陣前亡。既然是戰時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可我還是希望大家能一起返回玉京,所以這次前往津城參加和談,一定以小心爲重。”
所有人的神色都嚴肅起來,開始小聲讨論。
既然是和談,那麽天門方面肯定不會明火執仗地動手,多半會有些小動作,比如刺殺。
雖然尊攘派刺殺清微真人失敗了,刺殺豐臣秀茂也失敗了,但不能因此就小觑尊攘派的刺殺手段。他們還是成功刺殺了上任關白秀繼。
李天罡、齊玄素、張月鹿三人也是護送秀茂的親曆者之一,那次是道門大獲全勝不假,可關鍵還是清微真人親自出手,若無清微真人出手,還是十分兇險。
張氣寒等待衆人的讨論暫告一段後,繼續說道:“我們不能以中原人的思路去揣度鳳麟洲倭人心中所想,然後說什麽識時務者爲俊傑。他們若是識時務,就不會挑起這次戰事,所以他們一定是不到長河心不死,也一定會困獸猶鬥,意圖以戰術上的小勝利來挽救戰略上的大失敗。尤其是攘道浪士們所謂的武士道精神,越是臨近失敗,越發喪心病狂,大家一定要尤爲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