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有黑才有白,有惡才有善。
道門之所以不進行奴隸貿易,是因爲當初推翻儒門和大魏朝廷之後,道門爲了消除儒門的影響力,反對儒門的尊卑綱常,開始全面倡導平等的概念,由此大玄朝廷也廢除了延續數千年的賤籍制度,直接導緻教坊司名存實亡,不得不轉向雇傭制。如今的中原還有仆役的存在,不過這些仆役并不屬于賤籍,同樣可以參加科舉,可以正常嫁娶,主家也不能随意打殺,否則便要償命,這實際上已經是雇傭的性質。
道門有個魚姓女道士,因爲相貌姣好,又擅長迎送往來,很有名氣,卻因爲殺了自己的侍女,最終被道門處死。
道門若是從事奴隸貿易,便違背了自己提出的平等理念,雙重标準會造成巨大的反噬,直接體現就是思想上的混亂和分裂。而且會開一個口子,最開始還是從外部尋找奴隸,在“貨源”不足又利潤豐厚的情況下,最終奴隸貿易必然會發展到自己人的身上,這是贻害無窮的。
再有就是,道門每年都要往婆羅洲運送大量移民,以加強對婆羅洲的控制,道門還是很缺人的。
所以道門堅決抵制此類行徑。
因爲不能蓄奴,于是有些人以“養子”、“養女”的名義蓄奴,名義上是兒女,其實就是奴婢。
不過道門同樣是嚴厲禁止的,至于李家這邊,還真沒人敢說李家收義子是蓄奴行爲,畢竟讓義子做家主的事情也發生過,在這方面,反而是李家将平等觀念貫徹得最爲徹底。
隻能說同人不同命,比如說齊玄素,其實也是七娘收養的義子,還是半路收養的,可是待遇卻和親兒子差不多,讓張月鹿頭疼無奈,讓李青奴羨慕妒忌。有些義子義女,其實就是好聽,實際上是奴仆之流,要給義父賣命。
馬奇諾離開之後,李天罡向清微真人禀報了此事。
清微真人聽完之後,将一份公函往前一推:“西洋人不安分是意料中事,你看看這個。”
李天罡拿起公函飛快掃過,臉色微變:“這是齊副堂主送來的?”
清微真人點頭道:“這次用齊天淵,的确是用對了,他總共給我發了三份密函,第一份是成功招降了鈴鹿禦前,第二份是詳細說明了土禦門流陰陽師到底是如何誤事,第三份就是這份了,他在去往鈴鹿山的途中無意發現了聖廷的一個都主教暗中參與攘道派的集會,并許諾向攘道派提供各種支持。”
李天罡臉色凝重道:“雖然這早就在意料之中,但沒想到西洋人的膽子如此之大,竟然敢跑到伊勢地區。不知真人是什麽意見?”
清微真人淡然道:“就讓他們援助好了,倒要看看他們有多少金山銀山往鳳麟洲這個無底洞裏填。我們與鳳麟洲隻是隔了小半個東海,他們與鳳麟洲卻是相隔了大半個南洋,不知誰更耗得起?而且添油戰術從來都是兵家大忌,他們自以爲用倭人的性命來消耗我們,是給我們放血,可到最後,到底是誰給誰放血,猶未可知。”
李天罡立時明白了清微真人的意思。
如果攘道派抱團對上道門,大概就是五個人打十個人,的确可以給道門造成損失,在這種情況下,西洋人支持攘道派是有一定實際意義的,可以給道門持續放血。可如果攘道派被徹底擊潰,剩下的散兵遊勇變成一個人一個人依次對上道門的十個人,根本不能對道門造成損失,反而會變成道門給聖廷放血。
再有就是,道門也不會一味講究文明,攘道派勢力化整爲零之後,道門的确很難清剿他們,而且會造成極大的靡費,可到了這個地步之後,就不需要道門親自動手了,因爲道門還扶持了豐臣相府。在過去,豐臣相府已經統治了鳳麟洲近兩百年之久,可謂是根深蒂固,擁有豐富的鎮壓平叛經驗,甚至在伊勢兵敗之前,豐臣相府還一度處于攻勢,所以接下來如何去清剿那些散兵遊勇,就由豐臣相府負責,道門便可抽身而退,宣布結束戰事。
這其中的博弈,自然是相當複雜,不過距離決定了聖廷所能發揮的作用相當有限,不會因爲任何計謀而改變。
……
豐臣千代走在吉田城的街道上,身上穿着女道士的服飾,身旁跟随了兩名負責護衛的靈官,身後是兩名相府的武士、兩名陰陽寮的陰陽師。
來往行人紛紛避讓,望向她的目光滿是敬畏。
對于這種敬畏,豐臣千代早已習以爲常,畢竟她還有另外一個身份——上代攝政關白的妹妹,豐臣相府的公主殿下。
此時的豐臣千代更多還是感傷,她的兄長豐臣秀繼就是死在了伊勢境内。她曾無數次祈求道祖,祈盼着道門的天兵從天而降,爲兄長報仇。而道祖和道門也終究沒有讓她失望,道門的天兵果真出現了,于是她請求跟随道門大軍來到伊勢,鳳麟洲道府同意了她的要求。
隻是當豐臣千代真正來到滿目瘡痍的伊勢後,她才知道,戰争對于人間的創傷是何等之深。
黑衣人們負責駐守重要地點,相府的仆從軍則在街道上來回巡邏,見到豐臣千代之後,爲首的旗本總是謙卑地恭敬行禮,因爲豐臣千代身上兼具了相府和鳳麟洲道府的雙重身份,在尋常人眼中,是無可争議的大人物。
在街道的盡頭是一座神社。
此時已經被靈官們接管。
神社大殿則是一片肅殺氣氛。
“道門天罡堂搖光司主事許寇,五品道士,奉命向諸位問話,請諸位務必合作。”
許寇負手而立,背對着衆人,望向被供奉的神龛。
他說的是中原官話,自有相府的通譯将他的話語翻譯爲鳳麟洲官話。
在許寇周圍是整齊劃一的黑甲靈官,如一尊尊黑色雕像。在不遠處擺設了一張臨時的書案,一名普通道士坐在書案後,負責記錄。
許寇轉過身來,望向被靈官們圍在中間的神社衆人,說道:“我想知道,攘道派在多気郡的藏身地點,不要說你們不知情,作爲伊勢神宮的下屬神社,不是早已經和攘道浪士們蛇鼠一窩了嗎?”
一片寂靜。
沒有人回答許寇。
許寇對于這個結果并不意外,隻是說道:“我就知道,敬酒不吃吃罰酒。我最後警告你們一次,道門不提倡用刑逼供,可是戰時例外,戰争時期,一切規矩都要爲取得勝利讓路,你們受些苦,總好過我們自己人受苦。”
靈官們沒有動作,幾個來自于相府的忍者悄無聲地走了出來。
他們是相府的禦用忍者服部氏,刑訊逼供也是他們的衆多專長之一。
許寇并不打算讓道門之人髒了自己的手,這些髒活還是交給豐臣相府的專業人士來做。
兩名忍者把已經失去反抗能力的宮司架起來,用鐵鏈固定在大殿的一根柱子上,然後取出各種刑具,一一擺在地面上,以小刀、針、刺、藥物爲主。
許寇畢竟是青鸾衛出身,對此已經是司空見慣,沒有多看一眼,而是又将目光投向其餘衆人。他的确是有把人拷打緻死的記錄,可他并非以此爲樂,他的根本目的還是撬開這些人的嘴巴,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很快,許寇的目光落在了一個小巫女的身上。
許寇的臉上揚起一個勉強算是和煦的笑容,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巫女擡起頭來,對上許寇的視線,臉色發白,嘴唇微微顫抖,小聲回答道:“淺、淺井铛。”
許寇道:“淺井铛,我的直覺告訴我,你是個善良的姑娘,你一定不想看到你的朋友和長輩們遭遇不幸,對不對?”
淺井铛遲疑着點了點頭。
許寇一指宮司,接着說道:“隻要你告訴我那些攘道派的藏身之地,我就放過他。”
淺井铛嘴唇微動,正要開口。宮司猛地大喝一聲,吓得淺井铛一個激靈,把已經到了嘴邊的話語又咽了回去。
許寇平靜道:“把他的嘴堵上。”
一名忍者立刻往宮司的嘴裏塞了類似麻核的物事。
許寇微微俯身,微笑道:“好了,你接着說。”
淺井铛轉頭望向不斷掙紮的宮司大人,說不出話來。
“那就是不打算說了,我的耐心是有限的。”許寇直起身來,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一陣騷動。
許寇轉頭喝問道:“怎麽回事?”
一名靈官快步走了進來,在許寇身邊輕聲耳語。
許寇眉頭微皺:“讓她進來吧。”
片刻後,豐臣千代走進大殿。
許寇心中不耐,臉上先是掠過一絲不快,但立刻又擠出些許禮節性質的笑容:“豐臣姑娘,你來這裏做什麽?”
對于道門來說,豐臣千代象征意義重大,所以地位特殊,許寇也不好輕慢。
豐臣千代環顧四周,問道:“這是在做什麽?”
許寇言簡意赅地回答道:“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