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真相

漫長的時間讓鈴鹿禦前學得一口熟練的中原官話:“諸位可是天朝來客?”

齊玄素朗聲道:“道門紫微堂幽逸道士齊玄素尊奉掌軍真人教令,造訪鈴鹿山,有禮了。”

鈴鹿禦前望向齊玄素:“不知掌軍真人有何教示?”

“教示不敢當,掌軍真人邀請鈴鹿禦前東去秀京共商大事,共謀太平之道。”齊玄素不卑不亢道。

“鈴鹿禦前”本就是個尊稱,她的本名其實是草子,雖然名中有個“子”,但并不是貴族,沒有姓氏,最早被稱爲“鈴鹿的草子”,頗具草莽氣息,有些類似于中原這邊“上清縣張月鹿”的叫法。

待到後來,她從大盜“立烏帽子”搖身一變成了将軍夫人,以鈴鹿爲姓,禦前是尊稱,這就類似于“張高功”的稱呼了。

“禦前”二字,“前”是敬語,本來“禦前”的意思和中原一樣,特指皇帝面前,比如禦前議事。不過後來鳳麟洲皇帝失勢,各大名藩主公卿的家臣們也開始以“禦前”稱呼主公。又發展到主公的妻女妾室。再到後來,對于主公的稱謂不斷推陳出新,如今已經不這麽稱呼了,可對于女性的“禦前”尊稱還是一直沿用至今。

比如第六天魔王的母親便被尊稱爲土田禦前。

至于單用一個“前”,則對應沒有貴族身份但是值得敬畏的女子,比如大名鼎鼎的玉藻前,她在鳳麟洲的本名應該是“藻女”,所以被賜名爲“玉藻前”。

齊玄素以前并不知道這些,隻當玉藻前和鈴鹿禦前就是名字,後來做事前準備的時候,他才知道這是兩個尊稱,大約就相當東華真人、清微真人、慈航真人,其實道門内部也有這樣的習慣,除了七娘這種極少數,很少有人直呼幾位“儲君”和三位副掌教的本名,久而久之,他們的本名反而不爲人所知,最起碼齊玄素還是低品道士的時候就不知道這幾位叫什麽。

不過每每想到兩人的本名,齊玄素總是想笑。

大妖藻女,山神草子。雅量一下子就沒了,從山巅一路跌到山麓。

正因爲如此,齊玄素直呼“鈴鹿禦前”即可,沒必要再去加個“大人”之類的敬稱,否則就成了類似于“皇上閣下”這樣的笑話。

不過倒是有很多人稱呼玉藻前爲“玉藻前大人”,因爲“玉藻前”是賜名,“前”這個尊稱已經成爲名的一部分。這種感覺就像三大主神,其本名應該是卑彌呼、素盞嗚、月夜見,後面的“尊”字同樣是尊稱,不過時間久了,尊稱已經變成名字的一部分。

鈴鹿禦前打量着齊玄素,忽然道:“恕我冒昧,不知齊高功現居何職?”

齊玄素回答道:“在下現任紫微堂副堂主一職,兼任秀京行營掌軍真人麾下贊畫。”

“贊畫”是個臨時職務,沒有品級,取贊襄謀畫之意。如果将掌軍真人看作是督撫,那麽贊畫就是幕僚,實權大小十分模糊,全看督撫重用信任與否。若是重用,對其言聽計從,那麽一州上下無人不敬,說是影子總督也無不可。若是冷落,便如一普通書辦小吏無異。

齊玄素如今在行營之中,沒有兵權,卻有一定的實權,畢竟他也算是經常出入中樞大帳之人,等閑人不敢輕慢于他。

鈴鹿禦前臉色鄭重幾分:“我對道門之九品十二級制度早有耳聞,齊高功年紀輕輕便高居三品副堂主之位,當真是前途無量,定有一番作爲。”

“不敢當。”齊玄素謙遜道,“盡心國事,忠于道門,是我輩職責。”

鈴鹿禦前對于道門表現出來的誠意還算滿意,雖然上次的土禦門流陰陽師弄巧成拙,讓她十分惱怒,但這次卻是一位僞仙和兩個年輕俊彥親自到訪。

這種道門俊彥,别看現在修爲一般且職位不算太高,主要是年齡擺在這裏,再過幾十年,老輩們相繼凋零,或是飛升離世,或是坐化身死,便由這些人來主導道門,其分量絕不是普通的三品副堂主可比。

派出足夠分量之人,其本身就是誠意。

最大的誠意當然是身爲掌軍真人的清微真人親自登門,但鈴鹿禦前不敢有這種奢求,畢竟伊勢還未落入道門手中。

鈴鹿禦前再次望向殷先生:“不知這位真人是?”

殷先生微微一笑:“不敢當真人之稱,老朽姓殷,名九陰,本是道門内一孤魂野鬼,早已退隐多年,這次隻是陪同齊小友前來鈴鹿山,并無他意。”

殷先生又介紹道:“這是老朽的孫女,自小養在閨中,不曾見人,這次帶她出來開拓眼界,見見世面。”

鈴鹿禦前有些詫異。

她本以爲這位道門僞仙才是正主,可聽他話中意思卻隻是行使護衛職責,那位齊高功才是主事人。

她不得不再次審視齊玄素,重新評估他的重要性。

難道眼前這個年輕人是道門第八代大掌教的有力競争人選之一?否則怎麽會有僞仙随行?

其實也是鈴鹿禦前有些理解差了,殷先生的确是孤魂野鬼,還是一隻老鬼,這句話就是字面意思而已,不過在中原語境中,常常有人自比爲“孤魂野鬼”,表示落魄失意。而退隐之說,也不是殷先生信口胡謅,最起碼在玄聖、二代大掌教、三代大掌教時代,他還常常離開鬼國洞天,爲道門征戰四方,算是三朝功勳老臣。直到近百年來才逐漸沉寂,說是退隐山林也沒什麽問題。

很顯然,鈴鹿禦前誤以爲殷先生是一位退隐的參知真人或者平章大真人,可能因爲未能更進一步,自認爲落魄失意,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仍舊不可小觑。

至于小殷,鈴鹿禦前發現自己竟是看不透她的根底,隻覺得她陰氣很重,境界修爲大概在天人之上,具體本來面目、年齡大小、何種傳承、是人是妖,竟是如同籠罩了霧氣,讓她也無法看穿。

這三人透着古怪,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奇人異士本就意味着能力不凡、來頭不俗。如果道門派來的都是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普通道士,那她才要失望。

鈴鹿禦前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語氣又和緩許多:“掌軍真人的好意,我愧領了,隻是齊高功和殷真人應該知道,我是鈴鹿山的山神,無法遠離鈴鹿山,而且我此時亦是身受重傷,實在是有心無力。”

齊玄素順勢問道:“不知鈴鹿禦前因何受傷?我在來此途中,見得山下城鎮空無一人,又有神力彌漫,可是與月夜見尊有關?”

鈴鹿禦前歎息道:“正是如此。我無意苛責道門和相府,隻是先前的土禦門流陰陽師……實是行事操切,不僅暴露了行蹤,還将伊勢神宮的神官引到了我這鈴鹿山。猝不及防之下,我鈴鹿山子民死傷慘重,我不得不将其餘子民轉移往他處。便在此時,伊勢神宮的神官團合力進行神降,三大主神中的月夜見尊化身降臨人間。”

“我與月夜見尊大戰一場,雖然憑借手中的‘三明之劍’擊退了月夜見尊的化身,迫使月夜見尊重歸神國,但也被月夜見尊重傷,而且月夜見尊在離開之前還用神力封鎖了鈴鹿山,我實力未複,破不開封印,等同是被關在了此地。隻是沒想到道門早有預料,有殷真人親自出手,破開月夜見尊的封印自是不難。”

不得不說,鈴鹿禦前不愧是做過将軍夫人的人,還不忘吹捧一下道門。齊玄素哪裏是早有預料,差點就陷在裏面,隻是他的後手太多,這才化險爲夷。但凡換成其他人,多半還在重複循環。

不過話說回來,鈴鹿禦前自是不知道齊玄素有如此多的後手,在她看來,應該是道門通過土禦門流的陰陽師知道了鈴鹿山的異變,所以才派來一位僞仙。

果不其然,鈴鹿禦前接着說道:“我與月夜見尊的人間化身大戰之際,見到土禦門流的陰陽師偷偷逃走,還當他們是臨陣怯逃,原來是返回道門搬救兵去了。”

話雖如此,鈴鹿禦前語氣中還是不掩惱怒,畢竟鈴鹿山的子民死傷慘重,總要有個說法。

齊玄素正色道:“事實并非如此,土禦門的陰陽師返回行營之後,向掌軍真人複命,卻說禦前閉門謝客,不肯見他們,關于他們将神宮之人引到鈴鹿山一事隻字不提,反而矯飾說是在返回途中被神宮截殺,所以多有死傷。”

鈴鹿禦前勃然色變:“他們竟敢如此?”

齊玄素義正辭嚴道:“掌軍真人不知真相,隻道土禦門流不堪大用,卻不知土禦門流其心可誅,爲此掌軍真人甚感憂心,故而特派我來勸說禦前。今日一見禦前,方知禦前早已是心向道門,何須我來多費口舌?禦前放心,我會向掌軍真人禀明情況,嚴懲土禦門流,一定給禦前一個交代。至于死傷的鈴鹿禦前的子民,以及禦前的傷勢,歸根究底,都是因我道門而起,我道門自是不能坐視不理、冷落人心,一定給禦前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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