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玄素卻聯想到了迪斯溫的獠牙,隻覺得可怖。
小殷細聲細氣地說道:“來都來了,不能空手而歸。”
齊玄素斬釘截鐵道:“不行。我這次是去見鈴鹿禦前,不能節外生枝。”
小殷用懇求的語氣說道:“我保證肯定能全部吃掉,不會有什麽麻煩的。”
齊玄素怒道:“且不說你能否吃掉,此地位于伊勢境内,封印多半就是伊勢神宮所設,我們若是毀壞封印,豈不是打草驚蛇并且把行蹤暴露給伊勢神宮?到時候神宮追殺,你能從帝柳上活過來,我可不能死了重來。”
小殷撅起嘴,烏黑的大眼睛盯着齊玄素,不知是不是齊玄素的錯覺,眼前的小臉竟是有點扭曲。
齊玄素頓時一驚,暗道小丫頭該不會是受了鳳麟洲的影響吧?畢竟這片土地可是能夠讓活人變成妖怪,玉藻前和八岐大蛇都不能例外,更不必說小殷了。
就在這時,驟起陰風,仿佛是萬鬼哭豪,将齊玄素的衣衫吹得獵獵作響,也将周圍的樹木吹得左搖右晃。
又有隐隐的啜泣之聲響起,這聲音十分輕容,回蕩在密林之間,仿佛輕煙薄霧似的,直往人的耳朵裏鑽去。
齊玄素的身子驟然僵硬,脊背發冷,頭皮發麻,額頭上滲出汗珠。
這次真是禍事了。
一瞬之間,周圍的樹木變得扭曲起來,樹身上仿佛生出一張張人臉,人臉上則是浮現出種種詭異笑容,陰森可怖。
齊玄素大喝一聲,“血吼”似如雷震,震散了林中的霧氣,也震得林中樹葉簌簌而落。樹身上的人臉頓時露出扭曲痛苦之色,漸而虛幻,似有消散之意。
法術的本質上都是以假作真,越是高明,也就越爲逼真。這些樹木化形的手段,算不得高明,故而被齊玄素人的一喝震散。
齊玄素周身的“身神”依次亮起,熠熠生輝,在這幽深陰森的密林中,格外刺目。
接着,齊玄素一拳打在一棵大樹的樹幹上,不但整棵樹被攔腰打斷,而且其中有一道黑氣升騰而起,在血氣的灼燒之下,嗤嗤作響,隐隐傳來哀嚎之聲,很快便煙消雲散。
齊玄素又如法炮制,将生有人面的大樹全部打斷。
就在這時,一棵近三丈之高的大樹拔地而起,将自己的根須從地下拔出,如人從泥潭中拔腳,開始緩緩移動,同時又有衆多藤蔓從四面八方向齊玄素席卷而來。
齊玄素出拳不停,拳意淩厲不遜于刀劍,将藤蔓一一打斷。
可惜他沒學“五雷天心正法”,正所謂術業有專攻,若是換成張月鹿在此,隻消幾道雷法,便可将這些鬼木破去,不必用這種笨辦法。
下一刻,隻見無數藤蔓糾結成一股,變爲一條兩人合抱之粗的巨鞭,朝着齊玄素攔腰掃來。
齊玄素拔出“飛英白”,以“魔刀”在瞬息之間發現藤蔓的薄弱點,一刀斬下。
轟然一聲巨響,整個樹林都仿佛搖晃了一下,無數樹葉紛紛而落。
“巨鞭”潰散成條條藤蔓。
巨樹的樹幹上出現了無數人臉,原本雙目緊閉,同時睜開,隻有眼白,密密麻麻,讓人毛骨悚然,枝幹變爲如鷹爪一般的枯手,不斷伸長,抓向齊玄素。
齊玄素揮刀将其斬斷,隻是這些枝幹能夠不斷再生,轉瞬之間又恢複如初。
此乃妖物“人面樹”。
根據記載,一男子心愛的女子死了,痛不欲生,結果聽信邪鬼之言,将女子之首種入屋内後院,四十九日後長出一樹,百日之後樹上開花,一年後長出果實,皆爲女子之人面,招緻官府圍剿妖樹,最後男子與人面樹一起在烈火中消逝。
在樹幹正中位置,有一張極大的人臉,被其他人臉簇擁着,大嘴張開,吐出許多類似種子的物事,這些種子上同樣生有人臉,張口尖嘯,如遮天蔽日的蝗災朝着齊玄素撲來。
齊玄素不敢大意,身形一轉,腰間懸挂的“九陽離火罩”随之劇烈晃動,被灌注法力之後,生出數條赤紅火龍,四散遊動,将衆多種子燒成灰燼。
齊玄素伸手一抹腰間,将“九陽離火罩”抓在手中,雖然“飛英白”不是劍,“九陽離火罩”也不是銅鈴,但也多少有了些降妖道士的模樣。
便在這時,小殷驟然模糊,化作一團漆黑如墨的霧氣,混入周圍的環境之中,飄向人面樹。
人面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齊玄素的身上,渾然沒有注意到小殷的動向,仍是不斷揮舞藤蔓和枝幹所化的枯手攻擊齊玄素,同時還生出一根根巨大的地刺,從地下偷襲。
齊玄素并不畏懼人面樹,出刀不停,又不斷催動“九陽離火罩”,逐漸占據上風,不過這隻人面樹最起碼也是天人一級的妖物,如今又占據地利,齊玄素想要拿下它,還要花費一番手腳。
就在這時,化作黑霧的小殷出現在人面樹的身後,朝着人面樹的後心位置吐了一口屍氣。
屍氣的腐蝕性極強,轉眼之間,便在人面樹的樹幹上腐蝕出一個大洞,内裏中空,可見有個女子人頭模樣的物事,如心髒一般跳動着。
人面樹吃痛,身上的近千張人臉齊聲哀嚎。
小殷伸手一抓,直接把這顆“樹心”生生扯了出來,然後嘴巴瞬間張大如井口,将其囫囵吞下,打了個飽嗝。
人面樹遭此重創,自然是全面回防,所有的藤蔓都朝着小殷席卷而去。但小殷一招得手,根本不在原地停留,早已化作滾滾黑霧飄散開來。
人面樹的藤蔓落空,樹幹上的人臉仍舊哀嚎不止,無數藤蔓胡亂揮舞,已經沒了章法。
齊玄素趁此時機,欺身上前,手中“飛英白”刺入人面樹最大人臉的大口中,然後奮力一攪。
人面樹被小殷偷了樹心,已經是遭遇重創,此時再也抵擋不住齊玄素的攻勢。
齊玄素右手持刀,左手握住“九陽離火罩”,生出烈火,将他的拳頭整個籠罩其中,然後連續三拳打在人面樹的樹幹上,火氣、血氣齊下,打得枝幹震動,樹葉紛紛而落,千百張人臉的七竅之中,盡皆流出鮮血。樹幹更是“咔咔”作響,被齊玄素的武夫氣力把内裏震得粉碎。
轉眼之間,人面樹的所有藤蔓悉數枯萎,原本碧綠的樹葉也随之枯黃,如雨一般紛紛而落,最終變成了一棵姿态扭曲的枯樹。
齊玄素拔出“飛英白”,望向小殷。
小殷正輕輕撫摸着自己的肚子:“點心一下也不錯,不過還是沒有吃飽。”
說話間,她又定定地朝着某處望去。
齊玄素心中一驚,随之望去。
果不其然,那塊石碑還是老樣子。
也就是說,人面樹并非被石碑鎮壓的妖物,而是負責看守石碑的守衛,很可能是某位陰陽師留在此地的式神,現在卻被齊玄素和小殷聯手打死了。
更要命的是,經過這一番折騰,那些如蛛網一般交錯的紅線也被毀了個七七八八。
齊玄素本意不想打開這處封印,結果卻是在小殷的推動下,逐步打開了封印。
小殷歡喜道:“哥哥,你再幫我把這塊石碑打碎好不好?我吃飽之後什麽都聽你的。”
齊玄素臉色一沉:“你這麽厲害,自己打碎就是了,何必求我?”
小殷嘟起嘴:“這塊石碑有古怪,專門克制陰物,我不能靠得太近。不過哥哥是天人武夫,血氣旺盛,不會受到影響,隻要一拳就夠了。”
她又拉住齊玄素的袖子,半是撒嬌半是哀求道:“一拳,就一拳。”
就在這時,一個女子聲音響起,說的是鳳麟洲語言:“你們是什麽人?來禁地做什麽?外面的陣法是你們破壞的嗎?”
齊玄素轉身望去。
一名上身着白衣下身着紅色裙褲的巫女出現在林外,高束馬尾,英姿飒爽,手中彎弓搭箭,指向齊玄素。
齊玄素正打算解釋一二,巫女已經看到了被毀壞的紅線和已經化作枯木的人面樹,臉色大變:“你們想要毀壞封印?”
話音未落,她松開弓弦,一箭射出。
瞬息之間,破空而至。
齊玄素沒有躲閃,被一箭正中心口,不過他有“長生石之心”,羽箭刹那之間懸停,然後寸寸碎裂。
巫女臉色微變,毫不猶豫地再次張弓搭箭,手中長弓生出黑白二色的氣息,環繞她一周之後,向羽箭彙聚,箭頭上有一個黑白二色的圓球飛快壯大。
這一次,她沒有指向齊玄素的心口,而是指向齊玄素的眉心位置。
齊玄素不再嘗試化解誤會,收起“九陽離火罩”,取出“畫龍手铳”,同時對準了巫女。
巫女面容平靜,好似沒有看到齊玄素手中的火铳一般,松開勾弦的手指,射出了第二箭。
與之同時,齊玄素也沒有憐香惜玉,扣動扳機,激發手中的火铳。
巫女的胸口位置綻開一朵血花,向後踉跄退去。
齊玄素站在原地沒動,雖然他已經憑借“魔刀”的本能竭力偏開頭顱,但未能完全躲開,羽箭幾乎是擦着他的臉射了過去,在他的臉上撕開一個駭人傷口,可以看到白森森的牙齒和血紅的牙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