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玄素已經見過從不掩飾的萬師傅和白夫人,前者是無數屍體堆積拼接而成,後者就像人骨披了半張人皮。雖然殷先生看起來仙風道骨,但白夫人說過,殷先生的本來面目不遜萬師傅多少。
所以齊玄素對于小姑娘的原形也有心理準備,并沒有太過驚訝,接觸陰物多了之後,見怪不怪,甚至可以旁若無事地給小姑娘拍背。
殷小姑娘吐了一會兒,其實沒有吐出太多東西,畢竟腐蝕力太過可怕,一般的血肉之軀根本承受不住,入口即化,最終隻是吐出了些破銅爛鐵,可能是某種靈物,已經被腐蝕得千瘡百孔,面目全非。
随着小姑娘的嘔吐,她也逐漸恢複到可愛小姑娘的模樣。
齊玄素收回手:“這次多謝你了。”
小姑娘倒也不客氣,還扶着雙膝,直接問道:“你要怎麽謝我?”
齊玄素微微一怔,随即道:“那我把‘步月’送你好不好?”
小姑娘歪着頭想了一會兒,點頭道;“好。”
齊玄素跻身天人之後,已經沒了騎馬的必要,“步月”沒了用武之地,再加上“步月”一直寄養在小姑娘的家裏,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
小姑娘擦了擦嘴角,直起身來環顧四周,問道:“這就是白姑姑說的鳳麟洲嗎?”
齊玄素笑道:“你這輩分不對啊,怎麽殷先生和萬師傅都是爺爺輩,到了白夫人這裏就成了姑姑輩?白夫人應該不會像世俗女子那樣在意自己的年齡吧?”
齊玄素這話也有道理,女子害怕被人問及年齡,無非是韶華易逝,容顔易老,可如果青春常駐,就不會在意這個問題了,如七娘這般,從來都是充大輩,能當齊玄素的幹娘絕不當齊玄素的姐姐。如果白夫人是在意相貌之人,那就不會披半張人皮,而是應該如畫皮一般披一整張人皮才對。
小姑娘卻道:“輩分沒有錯的,白姑姑是第三代‘白骨玄妙尊’,第一代‘白骨玄妙尊’死于當年三道聯手圍攻古閣皂道一戰,第二代‘白骨玄妙尊’死于玄聖之手,被煉成了一把劍。萬爺爺和爺爺則是第二代的‘萬屍大力尊’和‘九陰幽冥尊’,他們的上一代同樣死于三道聯手圍攻古閣皂道之戰,他們卻沒有被玄聖打死。如此來算,白姑姑的确要低一輩,隻是他們三個之間不計較這些而已。”
齊玄素這才知道三大陰物還有這樣的過往,算上小姑娘,竟然能湊夠三代人。
齊玄素又問道:“你呢,你又是什麽尊?”
小姑娘擺手道:“我什麽尊也不是。”
齊玄素愈發好奇了,刨根問底:“對了,我們認識這麽久,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姑娘白了他一眼:“我還當你不打算問了呢。爺爺姓殷,我自然也跟着爺爺姓殷,記好了,我叫殷萬妙。”
齊玄素道:“殷是殷先生,萬是萬師傅,妙是白夫人,按照道理來說,你應該叫殷萬白才對,其實我覺得叫殷大白也不錯。”
小姑娘又白了他一眼:“難聽死了,萬妙就挺好。你也可以叫我妙妙,爺爺都是這麽叫我的。”
齊玄素問道:“萬師傅叫你小不點,白夫人叫你什麽?”
“小殷,老殷和小殷。”殷萬妙道。
齊玄素道:“妙妙顯得太過長輩,我這個歲數可不敢妄自尊大,不過你又這麽小,實在不像個大人,我還是叫你‘小殷’吧。”
“随你。”小殷并不在意。
接着,兩人站在原地兩兩相望,有了片刻的沉默。
最終還是齊玄素按捺不住,伸手指了指“陰陽門”,問道:“你怎麽還不回去?”
小殷搖頭道:“這裏挺好玩的,雖然比鬼國洞天差了許多,但不比鬼關差多少了,我想在這裏玩幾天再走。”
平心而論,如今的伊勢的确是陰氣大盛,否則齊玄素也不能輕易溝通“鬼國洞天”。
至于爲什麽普通的“陰陽門”有距離限制,齊玄素的“陰陽門”卻能無視距離跨海連通“鬼國洞天”,其根本不在于齊玄素的法力多麽高深,而是齊玄素更多起到坐标和鑰匙的作用,開辟陰陽縫隙的力量來自于鬼國洞天本身。
當年鬼國洞天的陰氣之盛可以腐蝕陽世,到了極緻之後,甚至在人間腐蝕出一線縫隙,溝通幽冥。
也就是說,鬼國洞天内部已經存在一條早已開辟完成、十分牢固、永久性質的巨大陰陽縫隙,後續隻是在這條縫隙的基礎上再行延伸,就好似一張紙已經有了許多折痕,不必再費力折疊,或者用西洋人的話來說,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所以齊玄素才能無視距離溝通鬼國洞天,這是其他洞天萬萬不能相比的。
當然,各大洞天各有妙處,比如鎮魔井洞天可以汲取被囚禁之人的真氣、法力、血氣,既能使被囚之人一直處于虛弱狀态,又能借用囚犯自己的力量生出雷霆,随時以雷刑處罰囚犯。又比如天下第一洞天昆侖洞天,除了生有各種珍奇異獸和天材地寶之外,還是号稱距離無邊玄妙方廣世界最近的地方,在此地能夠更容易地飛升或者渡劫,或者進入神國,不是仙境,勝似仙境,由此才得了昆侖仙境的稱呼。
齊玄素問道:“殷先生知道嗎?同意嗎?”
“自然是知道的。”小殷拍着胸脯說道,“你放心好了,就算我死了,也能在鬼國洞天的‘帝柳’上活過來,如果遇到什麽危險,你跑你的,不必管我。”
齊玄素心中微微一驚,這小丫頭該不會是“帝柳”成精吧?“帝柳”不滅,她便不死,那還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既然如此,齊玄素便沒有不帶上這個小丫頭的理由,不過他還是囑咐道:“我如今扮成了鳳麟洲的陰陽師,有些類似于方士,陰陽師有一種叫作‘式神’的手段,其實就是馭鬼之法的變種,你就扮成是我的‘式神’,掩人耳目。”
小殷應了一聲。
兩人搭夥上路,迅速逃離“作案地點”,離開這片密林之後,不遠就是久居城了,可那裏是“鶴舟”進攻的重點,齊玄素不想去試試道門的火器猛不猛烈,于是決定繞過久居城,直接前往安濃郡,
走了沒多久,齊玄素便發現一件事,鬼也講等級的,而且還是等級森嚴,這小丫頭所到之處,群鬼辟易。
衆所周知,所謂的“三大”往往會有四個人,比如三大妖是大天狗、玉藻前、酒吞童子、大嶽丸,道門三秀除了張、李、姚之外,還能算上一個齊玄素。那麽三大陰物自然也有四個。
作爲第四大陰物,小殷的位格相當高,衆多鬼怪隻是感受到她的氣息,便要主動退讓。
這省了很多事,雖然齊玄素并不害怕這些鬼怪,但這些鬼怪就像蒼蠅一樣煩人。小殷就像是蚊香,還是很有用的。
另一邊,前田正雄和懷特發現派出去的忍者遲遲未歸,察覺到不對之後,跟随忍者一路留下的記号來到了戰場,隻看到滿地的殘肢斷體。
前田正雄的臉色難看。
蓄養忍者和蓄養死士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對于上位者來說,每死一個,都是虧一筆錢。
在尊攘派内部,攘道派是最窮的,無論是皇室,還是天門、佛門乃至于地方的藩主大名,都比攘道派有錢,攘道派的主體是各地浪士,背後是地方實力派的支持,隻是如今世道,地主家也沒有餘糧,能夠提供的支援還是相當有限,這才逼得攘道派不得不跟财大氣粗的聖廷勾結一處。
前田正雄這個攘道派首領自然無法像豐臣相府那般揮霍,日子得精打細算才能勉強過得下去。
懷特的神情倒還是平靜,蹲下身仔細觀察屍體。
前田正雄略微平複心情,問道:“懷特都主教,你怎麽看?”
“不是死于東方法術,也沒有神力的痕迹,我在這些屍體的身上感受到了強烈而純粹的亡靈氣息。”懷特站起身來,取出一塊手帕,擦拭污漬。
說話間,他又來到小殷嘔吐的地方:“顯而易見,這是一隻強大的亡靈,襲擊了你的忍者部隊,你的忍者嘗試逃跑,不過無濟于事,大多數都被咬成了兩半,這意味着強大的咬合力,屍體上有腐蝕的痕迹,是某種毒液?還是屍氣?還有這裏,這隻亡靈吐出了一些類似器具的物事,腐蝕嚴重,應該是它吞下了一個忍者,然後又把不能消化的東西給吐了出來,能夠生吞一名成年男子,意味着其體型龐大,難道是地獄三頭犬?”
前田正雄問道:“那個陰陽師呢?”
“可能已經走遠了,也可能一起被吃了。”懷特說道。
前田正雄皺眉道:“事前我曾派人探查過附近,并無異常,怎麽會突然出現一隻如此強大的鬼怪?”
懷特不緊不慢地說道:“那就還有一種可能,那隻強大的亡靈其實是陰陽師的式神,是陰陽師驅使式神殺了這些忍者。”
“式神?”前田正雄眯起眼,“隻有土禦門流的陰陽師才有如此強大的式神,難道是土禦門流的陰陽師又卷土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