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到今天爲止,七娘都沒有退出道門,仍舊保留了道士的身份,她還給自己的化身弄了一身二品太乙道士的衣冠,隻是不在道門發展了而已。那麽齊玄素聯絡一位四品祭酒道士自然是合情合理的。
齊玄素主要拜托七娘做兩件事,第一件事就是關于那個所謂同窗污蔑他的案子,第二件事則是關于幻姬。他已經給了幻姬一個同道士出身,幻姬準備重新組建船隊出海,關于貿易方面,自然需要姚坊主照拂一下。作爲報酬,齊玄素給七娘四成股,幻姬占六成,齊玄素不拿錢,隻需要幻姬在必要的時候,聽從他的命令行事。
這種合作方式在道門也是常态,家族的頭面人物在道門内部發展,支撐門戶,一些資質一般的旁支子弟不做道士,轉而從商,反哺家族。不然那些世家大族靠什麽活着?靠例銀養活一大家子人嗎?
隻要有錢賺,七娘不會爲難齊玄素。所以齊玄素想要白嫖些七寶坊的折扣,不行,因爲七娘已經退了,不是輪值坊主,說話不管用。可如果給四成股,那就沒有問題,雖然七娘已經退了,但情面還在,說話還是有人聽的,這點小事吩咐一聲就是了。
七娘如今說話到底管不管用,這是一個未曾解開的謎題。
其實七娘對于幻姬也是比較感興趣的。
她曾經親自出海,對于海上的情況比較熟悉,在如今世道,極少有女子在海上漂泊,因爲出海之後,在漫長的航海旅途中,船上形成了一個相對封閉隔絕的環境,男女共處一地,難保不會發生些事情,不利于團結。
七娘當年出海的情況不一樣,她是僞裝成男子的。
所以放眼整個東方世界,就沒有幾個女子船長。這就好比女子皇帝,不需要政績如何出衆,僅憑女子之身成爲皇帝這一條,就能名垂史冊。女船長也是如此,其存在本身便是名氣,很容易流傳開來。
在這種情況下,七娘摸查幻姬的底細并不算難事。
經過調查之後,對于幻姬,七娘還是比較滿意的,這是個獨立自強的女子,有野心,有能力,又知進退,懂分寸。有太多能力出衆之人都是被自己的野心之火活活燒死,雖然七娘不在意這種人是死是活,但這種人很容易留下個爛攤子,他是一死了之,别人還得給他收拾爛攤子,所以幻姬就顯得尤爲可貴,是個可塑之才。
七娘作爲老前輩,不介意提攜下這個後進晚輩。
别看七娘看起來年輕,似乎也不比幻姬大上幾歲,可實際上,七娘與慈航真人、東華真人、清微真人是同齡人,輩分上更是與三位副掌教大真人同輩,說是老前輩沒有半點問題。
不過七娘作爲生意場上的老手,也會用些手段,比如在幻姬的船隊中摻沙子,安排自己人,以确保自己不會失去對船隊的掌控,同時也會安排人手深入詳細調查幻姬的過往經曆,以确保其不是其他勢力的間諜探子。
至于齊玄素,要走道門的仕途,他是面子,不能沾染半點灰塵,所以具體事情他不必參與,甚至不必知道,他隻要知道一個大概結果就行了。
當然,齊玄素也不是個擺設,他會提供官面上的庇護,打通一些關節,得知一些内幕消息比如市舶堂的最新政令等等。
這些不是無償的,關鍵時候,幻姬甚至要賠本出血來幫齊玄素解決一些問題。待到齊玄素去地方道府任職之後,想要有所作爲是離不開太平錢的,尤其是道府财政緊缺或者沒有這筆預算的時候,誰能合法合理地弄來錢辦成這件事,誰就一下子凸顯出來了,日後晉升也就有了保障。
待到鳳麟洲戰事結束,齊玄素甚至可以通過豐臣相府給幻姬一個鳳鱗州的貴族身份,比如說子爵,豐臣秀茂這點面子還是會給的。
一位富足的、貴族出身的、與道門親善的鳳麟洲女海商,可以光明正大地擺在台面上。她是如何與齊副府主相識的?自然是在鳳麟洲戰事中建立了牢固的友誼,這也是經得住推敲的。畢竟牽涉到戰事,意味着死人和混亂,就會有很多事情說不清楚,也查不清楚,隻能是一筆糊塗賬。
七娘就可以隐身幕後,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至于張月鹿,多半會在吳州和江南任職,算是自家門口,有張家大宗和慈航一脈的支持,這根本不是問題,不勞齊玄素去擔心。
七娘更滿意的是,經過這幾年的曆練,齊玄素明顯“開竅”了,初步懂得如何在道門的規矩内玩。每一個地方,每一個組織,都有自己的規矩,無論是明也好,暗也好,首先要熟悉它,學會它。然後在這些亂麻一樣的規矩裏找出一個線頭,在不觸碰規矩紅線的前提下,輾轉騰挪,謀求最大利益。
而且一定要明白一件事,位置不同,職責不同,分工也不同。身爲面子,就不能去幹裏子的事情,會髒了自己的手。身爲裏子,也不能妄想成爲面子,因爲怎麽洗,裏子都是不幹淨的。
合作的事情,是一條長線,不急于一時。當務之急,是解決另一件事,關于污蔑齊玄素始亂終棄的事情。
面子要光燙,不能沾一點灰塵。流了血,裏子得收着,收不住,漏到了面子上,就是天塌地陷的大事。
面子被抹了灰,裏子就得除掉一個人。
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造謠容易,辟謠很難。
這件事萬幸是還未發酵就被天師壓了下來,如果流傳開來,無論真假,都會給齊玄素的名聲造成無法挽回的打擊。尤其是許多女子喜歡“共情”,秉持着一種今日我不爲她說話日後我遇到類似事情也不會有人爲我說話的想法,一定會不論黑白大肆聲讨齊玄素。
等到齊玄素辟謠的時候,這件事的熱度已經過去,早就沒人關心了。在大多數人的印象中,齊玄素已經被打上了負心薄幸的标簽,終其一生,也很難扭轉。别人談起他的時候,就是抛妻棄子雲雲,甚至會影響到他的前途。
斷人财路,如同殺人父母。
那麽斷人仕途,又算什麽?
殺人誅心也不過如此了。
齊玄素的惱怒可想而知。
七娘自然要在這個時候站出來護犢子。
進一步來說,如果齊玄素毀了,那麽她這麽多年的心血、這麽大的投入都打了水漂,身爲守财奴的七娘就不惱怒嗎?
所以還沒出正月十五,七娘就已經讓人找到并控制了那個女子。
齊玄素必須講規矩,七娘卻不講規矩,若要講規矩,還混什麽隐秘結社。再者說了,規矩還不是人定的?又不是什麽天道規則。
七娘可以讓這個女人消失得無影無蹤,不起半點漣漪,不過七娘沒有這麽做,她要順藤摸瓜,挖出幕後之人。
她倒要看看,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于是七娘把人帶到了渤海府,安置在梧桐院中。
這裏差不多算是李青奴的私産,七娘一向一視同仁,占了齊玄素的便宜,也不會放過李青奴,經常來這裏住上幾天,并且安插自己的人手,逐漸把這裏變成了自己的一處據點。
按照七娘的想法,如果是李家出手,又是這種奸出婦人口的把戲,那麽多半會與李天月有關,李青奴是李天月一手培養起來的接班人,應該會有所耳聞。
可讓七娘失望的是,這件事與李家沒有關系。
那總不能是張家或者姚家幹的。
不過仔細一想,還真這個可能,張家内部忌憚張月鹿,姚家内部忌憚七娘,最終把手段着落在齊玄素的身上,都是說得通的。
如此一來,事情就變得複雜了。
于是七娘開始慢慢盤問審訊,一定要挖出這個幕後黑手。
正當齊玄素在一志郡參與攘道志士集會的時候,七娘正歪在湘妃榻上,手裏端着煙杆,裝了上等煙葉,就差個捶腿的小丫鬟,完全就是老封君的做派。
不一會兒,李青奴走了進來,帶着幾分還未完全散去的血腥氣。
道門内部的鬥争一向殘酷,誰也不能免俗,更做不得道德完人。這樣的事情,七娘不會親自動手,主要是曆練一下李青奴——既然李青奴沒法走道門的仕途,成不了面子,自然就隻能做一個裏子。
至于那個女子,幹了這種殺人誅心的事情,怎麽可能全須全尾地回去?真不把七娘當心狠手辣的隐秘結社大佬啊?
七娘沒戴墨鏡,擡了擡眼皮:“結果如何?”
李青奴回答道:“我告訴她,如果她再不說,那我就隻能動用搜魂之法了,這是她最後的機會,所以她最終是招了。”
七娘坐正了身子:“每天招一點,一點一點擠,真是浪費時間,她怎麽說?”
李青奴道:“根據她的招認,他們是一個團夥,覺得天淵是個窮小子出身,沒有背景,剛剛起勢,還未深入接觸過道門上層,眼界不寬,根基不深,不懂得一些手段,就想要借着此事逼迫天淵低頭,撈上一筆。”
七娘冷哼一聲:“這種鬼話隻能騙鬼,她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傻子?給臉不要臉,不必等了,立刻搜魂。”
李青奴臉色一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