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拘全到底是不是自殺,要看雙方的态度。
如果雙方都認爲他死得好,那麽他就是自殺,天王老子來了也是自殺。
如果有一方不認可,那就要各憑手段了。
想要雙方達成一緻,溝通很重要。
自從三道之争加劇,張家和李家的溝通渠道已經近乎于斷絕。這裏的溝通當然不是見面說話那麽簡單,官話、套話、場面話都會說,關鍵是能否放下戒心、懷有誠意地進行一些關于立場、底線、利益的深入交流。
兩家想要交流,需要一個傳話的中間人。
既然是中間人,姓張或者姓李都不太合适。
張拘全死後的第二天,齊玄素開始投入到自己的本職差事中,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他首先要了解鈴鹿禦前。在這方面,無論是鳳麟洲道府,還是豐臣相府,都有大量資料。
鈴鹿禦前是鈴鹿山的鬼女,據說她生前曾去過婆娑洲,擅長神通和劍術。關于這名鬼女的生平衆說紛纭。最早的時候,其身份是劫掠皇室貢品的大盜,被稱爲“立烏帽子”。鳳麟洲朝廷派出将軍征伐她,她選擇歸順了鳳麟洲朝廷,并幫助将軍讨伐三大妖之一的大嶽丸。不過她年僅二十五歲便夭折。死後成爲鈴鹿山的山神,一直存續至今。
至于她的态度,很難捉摸。說她心向朝廷,她曾經是大盜“立烏帽子”。說她反叛朝廷,她又曾幫助朝廷讨伐三大妖之一的大嶽丸。
最終道門認定她屬于可以争取的對象,而且其重要程度極爲靠前,僅次于玉藻前。
就在這時,沐妗來到齊玄素這邊:“齊副堂主,有人想要見你。”
齊玄素擡起頭來,問道:“誰要見我?怎麽會是你來通報?”
沐妗環顧左右,見沒有其他人,這才說道:“是張家的人,對方先是通過‘子母鏡’聯絡了青霄副堂主,然後青霄副堂主便讓我來請齊副堂主過去,‘子母鏡’的聯絡還未中斷,正等着齊副堂主呢。”
齊玄素隻能起身,跟着沐妗去了鏡室,也就是安放“子母鏡”的地方。因爲距離越遠,“子母鏡”的體積也就較大,再加上數量較少,所以都是集中安置,暫時還無法做到在簽押房中安裝。
來到單獨的鏡室,張月鹿正等在這裏,主動向齊玄素介紹道:“天淵,這位是我的叔祖,名諱上無下量,上元節的時候,你們見過的。”
張無量。
齊玄素自然有印象,太平錢莊的七位輔理之一。
真正的财神爺。
兩大權力,一個是人事權,另一個就是财政權,其位置之重要,可想而知。在這一點上,張家、李家、姚家都是一樣的,隻有家族中的核心實權人物才能出任。
在上元節後的競買中,齊玄素和這位無字輩的老人有過一面之緣。
齊玄素向“子母鏡”另一邊的老人行禮:“玄素見過張輔理。”
“天淵,不必如此客氣。”張無量并不小觑齊玄素,恰恰是因爲這些大宗老人看人很準,看出了齊玄素并非等閑之輩,又有全真道的支持,日後必然是前途無量,才會擔心他和張月鹿會奪走大宗的位置。如果齊玄素隻是個庸碌之輩,那麽張月鹿獨木難支,他們也沒必要如此大費周章了。
在道門這個環境中,動不動瞧不起别人、譏諷别人、挑釁别人的人其實很少,就算有,也很難爬到高位上。一般都是秉持着輕易不結仇一旦結仇就不死不休的理念。
齊玄素看了眼張月鹿。
不等張月鹿開口,張無量已經說道:“關于張拘全的案子,天淵已經聽說了吧。”
齊玄素道:“是。”
“我聽說,行營那邊是天淵負責此案?”張無量問道。
齊玄素怔了一下,然後就聽張月鹿輕聲道:“照實說就是。”
齊玄素隻得道:“是由我負責的,涉案之人已經悉數羁押,不過隻是審了一輪,張拘全便出事了,所以沒有再審下去,這個案子算是被暫時擱置了。”
張無量道:“如此說來,清微真人還是比較相信天淵的。”
齊玄素正要爲自己辯解一下。
張無量擡手制止了齊玄素接下來的話語,先一步說道:“我想宴請清微真人,你能幫着安排一下嗎?”
齊玄素吃了一驚,不過轉念一想,便明白過來。
這正是他們想要的局面,看來張月鹿這幾天沒有做無用功,還是起到作用了,隻要兩邊肯談,就能把事态平複下去,不會造成事态擴大化,就不會影響到鳳麟洲的局勢。
齊玄素問道:“張輔理覺得,什麽時間合适?”
張無量道:“我已經在去鳳麟洲的路上,今晚就能到,不過我不能在鳳麟洲停留太長時間,所以我的意思是今天晚上最好,地點由清微真人定。”
齊玄素道:“好,我現在就去請示清微真人,然後再與張輔理聯系。”
張無量點了點頭:“就這樣。”
結束對話之後,齊玄素立刻去了中軍大帳,請見清微真人。
清微真人大概是與秘書特别交代過,所以他的秘書沒有讓齊玄素等着,而是直接領着齊玄素來到清微真人的簽押房。
齊玄素見到清微真人,将此事向清微真人詳細禀報了。
清微真人聽完之後沒有說話,也沒有意外之色。
齊玄素的心有點懸了起來,若是清微真人拒絕見面,那豈不是意味着他先前的各種猜測全都錯了?那麽這幾天的努力也成了無用功。
不過清微真人一開口,齊玄素便知道,他沒有猜錯,清微真人是想要講和的,剛才之所以沒有立刻表态,是在考慮具體安排的相關細節。
清微真人對秘書道:“你讓龍辰安排一下,在秀京準備一個獨棟院子,就說我要宴請貴客,要中原樣式的,不要鳳麟洲樣式的。無論是在宴席上服侍的,還是外面負責護衛警戒的,都安排自己人,注意不要走漏風聲。”
秘書問:“需要準備禮物嗎?”
清微真人略微沉吟道:“張輔理應該不會帶太多随行人員,你讓朱玉準備一些東海的土産,還有那種禮節性質的袖珍飛劍或者劍符也不錯,問一下還有嗎,有的話,土産加飛劍,每人一份。至于送給張輔理的禮物,我親自準備。”
秘書領命而去。
清微真人又對齊玄素道:“天淵,你和張副堂主晚上也一起過來。”
齊玄素應道:“是。”
說實話,齊玄素是有些吃驚的,正所謂禮尚往來,清微真人對于這次見面的重視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齊玄素離開中軍大帳,先是見了張月鹿,然後再将這個結果告知張無量。
待到傍晚時分,張無量的飛舟到了。
齊玄素和張月鹿前去迎接,也隻有齊玄素和張月鹿。不是張無量的分量輕,而是張無量壓根就沒通知其他人,這是一次秘密到訪。正如清微真人所料,張無量隻帶了兩個随從。
張無量下了飛舟之後,沒有停留,直接去往秀京。
秀京這邊,李天罡已經安排好了,一座位置較爲偏僻的獨棟院子,裏裏外外,十分清淨,沒有半個閑雜人等。
最近這段時間,秀京城内的局勢已經大爲扭轉,絕大部分尊攘派都被一掃而空,還剩下少部分隐藏極深的,也不成氣候。而且這次會面十分特殊,就連道門内部都少有人知,更不必說這些非我族類的尊攘派,再加上有清微真人親自坐鎮,所以安全方面是沒有問題的。
清微真人讓人準備了一張大圓桌,最後入座的隻有寥寥六人而已,除了清微真人和張無量這兩位主角之外,再就是齊玄素、張月鹿、李天罡、李朱玉。
說到李朱玉,算是齊玄素的舊相識,兩人第一次見面是在玉京城外,就風伯的事情互相威脅了一番,當時李朱玉自稱是“李家不記名的義女,所以不序輩分”,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李朱玉的義父就是清微真人。至于她爲名字中爲什麽沒有輩分範字,與義女身份關系不大,主要是清微真人自己就不喜歡這一套,自然也不會給義女加上個輩分範字。認真算來,她是天字輩的,與李天貞同輩。
張無量的随從以及其他人等,則由清微真人的秘書在偏廳負責招待。
在宴席上,清微真人與張無量并沒有談及實質内容,甚至沒有提到“張拘全”三個字,隻是說了些客套話和場面話,偶爾會提及眼下的鳳麟洲戰事。
小半個時辰後,清微真人對李朱玉道:“朱玉,你陪着天淵和青霄,我和張輔理單獨坐一會兒。”
李朱玉起身應下。
在李天罡的引領下,清微真人和張無量起身去了内室。
片刻後,李天罡也退了出來。
李朱玉讓人撤了席面,換上熱茶,幾人坐在外面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清微真人和張無量在裏面談了将近一個時辰,到底談了什麽,齊玄素并不清楚,不過齊玄素大概能夠猜到,還是張拘全的事情。
齊玄素對這次談話持樂觀态度,清微真人的态度是其一,張無量不辭辛苦親自跑到鳳麟洲來見清微真人,本身也是一種态度和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