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藻前和吉祥宮顯出身形,此時玉藻前已經收起了尾巴,仍舊以折扇遮擋住下半臉部,隻露出眼睛。
吉祥宮扶着腰間的“雷切”和“菊一文字則宗”,臉色還算平靜,不過雙眼中略顯茫然,過了許久才緩緩說道:“我們失敗了嗎?”
玉藻前的嗓音略顯低沉,比一味妩媚誘人的女子聲音更有韻味:“當然是敗了,日忍、甲賀忍者、石田兼正、新免幸之助全部戰死,隻有你僥幸逃得性命,反觀道門,幾乎沒有損失。如果這都不算失敗,那麽什麽才算失敗?”
吉祥宮的眼神徹底黯淡了:“何止是失敗,簡直是慘敗,我應當切腹謝罪。”
爲了這次刺殺,整個近江國的尊攘派勢力幾乎是傾巢而動,朝日神宮、仁正寺、甲賀忍者、地方藩主精銳盡出,甚至動用了三大神器之一的“八尺瓊勾玉”,結果卻被正面擊潰。石田兼正拼着魂飛魄散發動神降,結果竟然被那個可怕的陰物給擋住了。日忍被打成肉泥,新免幸之助和甲賀上忍被斬首,若非玉藻前最後出手,她已經淪爲階下囚。
玉藻前道:“用中原的話來說,如今正值用人之際,你要做的應該是戴罪立功,而非自殺謝罪。”
吉祥宮沒有說話。
尊攘派的實力本就不如道門,在兩次分别針對清微真人和豐臣秀茂的刺殺失敗之後,實力損失慘重,若是她再去自殺,對于大局沒有任何裨益,反而是雪上加霜。
玉藻前的語氣沒有太多起伏:“你們這次的對手,應該是道門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我這些年雖然不能離開鳳麟洲,但也通過其他途徑得知了一些關于道門的發展近況。三個年輕人全部都是道門定義下的谪仙人,全部都有半仙物。若論身份,哪個也不遜于你,就算三人之中出現一位未來的大掌教,我都不會絲毫奇怪。”
過了良久,吉祥宮問道:“玉藻前大人,這場戰事,我們還有勝算嗎?”
玉藻前道:“誰知道呢?也許你該去問皇帝陛下,或者問道門的清微真人。”
吉祥宮喃喃道:“清微真人……那個擊傷了桂善幸大人和玉藻前大人的人嗎?”
“甲賀的忍者也是被他斬去頭顱。”玉藻前道,“你已經見過他了,看得出來,他并不想殺你。當然不是因爲這位道門儲君憐香惜玉,而是覺得你有更大的用處。比如用來聯姻,下嫁給他親自選出來的新任攝政關白,以此收攏人心。”
吉祥宮沉默了片刻,忽然說道:“道門的手段很厲害,很多人都期望着他們血腥鎮壓鳳麟洲,這樣能激發整個鳳麟洲的仇恨,于是就會有更多的人加入我們,與我們一起反抗道門的統治。可他們沒有這樣做,而是采取了懷柔的手段,于是很多無君無父之人、無家無國之人、見風使舵之人、貪生怕死之人、貪圖富貴之人便主動投入到道門的麾下,反而成了我們的阻礙。道門在分化我們,讓我們自相殘殺。”
“這是道門的老把戲了,分化拉攏,區别對待,最終實現以夷制夷。”玉藻前眼神淡漠,“不可否認,在道門足夠強大的前提下,這種手段很好用。”
吉祥宮問道:“玉藻前大人,我們該怎麽辦?”
玉藻前合起手中折扇,嘴角露出一抹譏諷的笑容:“今道門帶甲百萬,良将千員。腐草之熒光,如何比得上天空之皓月?若倒戈卸甲,以禮去降,仍不失爲富家翁,國安民樂,豈不美哉?大不了讓清微真人指汩羅淵爲誓,保你們一家太平。”
吉祥宮自然聽得出玉藻前話語中的譏諷之意,不由黯然無語。
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哪裏還有回頭路?怎麽辦,自然是一條路走到黑。在這個時候,别說投降,誰敢言和,都要被激進派天誅。
另一邊,在清微真人親自保駕護航之下,再無半分波折,于當天抵達了秀京行營。
道門已經提前安排好歡迎儀式,除了道門之人,還有衆多相府家臣公卿、大名藩主都被邀請前來,等候在此。當清微真人與豐臣秀茂攜手走下舷梯時,“應龍”鳴放禮炮,排列成陣的靈官行禮,繼而道民奏樂,聲勢宏大,許多相府老臣不由老淚縱橫。
這一幕意味着什麽?
在西洋諸國,國王都要接受聖廷教宗的加冕。
在東洋鳳麟洲,身爲掌軍真人的清微真人就擔當了教宗的角色,他此舉等同是爲新任攝政關白加冕。
清微真人發表講話,回顧了道門與豐臣相府的過往友誼,表示道門一定會協助豐臣相府穩定局勢,平定叛亂,同時警告一切尊攘派反動勢力,勿謂言之不預也。
兵事從來都是政事的延續,從始至終,道門都在強調明确一個問題,即師出有名。從沿海各道府舉行浩大公祭爲死于倭寇之手的百姓、官兵、所有亡靈祈福,到清微真人的兩次講話,都是如此。
隻要明确了這個問題,在道門強大實力的推動下,接下來的事情都是水到渠成。
清微真人講話結束之後,再由豐臣秀茂這位未來的攝政關白講話。
豐臣秀茂先是感謝了道門對豐臣相府的幫助,然後同樣回顧了兩者的久遠友誼,一直追溯到大齊年間,并痛斥尊攘派,明确表示尊攘派乃是當年倭寇的延續,一直都是破壞鳳麟洲與中原關系的元兇巨惡,爲了一己之私,不惜大動兵戈,必須堅決予以消滅。
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慷慨激昂,就像當年道門以“應龍”炮轟秀京天守閣并強迫豐臣相府低頭之事從未發生過一般。
這是一位十分合格的攝政關白。
齊玄素和張月鹿在飛舟上冷眼旁觀。
國與國之間,沒有道德,隻有利益。
不是不該講道德,而是世道還沒發展到可以講道德的地步。
一切過于超前的道德都是不合時宜的,不合時宜的道德注定會帶來更大的毀滅。
待到這些結束之後,齊玄素正打算回去休息一下,趕在幹正事之前,先把幻姬的同道士出身處理一下。
不過他剛回自己的營帳,就又被清微真人的秘書通知,清微真人召見。
他隻能跟随秘書趕往清微真人的大帳,心中不免奇怪,剛剛見過,怎麽又召見?
來到大帳,清微真人開門見山道:“召你過來,是有個突發事件需要你去處理一下。”
說罷,清微真人把一本卷宗遞給齊玄素。
齊玄素接過卷宗,翻看細看。
雖然大部分後援物資都被集中在齊州,但還是有部分物資直接從江南道府那邊運送過來。江南道府副府主張拘全便負責這一塊。這位副府主出身張家大宗,依仗家族勢力擔任副府主,也算是志得意滿。
不過他有兩大愛好,一個愛好是斂财,一個愛好是好色。
張拘全手下有一個執事姓蘇,不是青丘山蘇家,而是慈航真人蘇元儀的蘇家,長得貌美,隻是資質不濟,能力也不行,再加上是旁支出身,缺少家族助力,這些年一直升不上去。
眼看着年歲越來越大,這位蘇執事動起了歪心思,頻頻去張副府主的簽押房彙報、請教,繼而抓住張副府主的薄弱環節猛攻,三兩下就拿下了這位張副府主,很快便升爲主事道士。
這位蘇主事與滿腦子衛道理念的青丘山蘇主事不同,很懂人情世故,喜歡提攜後輩,又先後把幾位師妹介紹給張副府主,打虎親姐妹,上陣親姐妹,這幾個小師妹在師姐的指點下,也年紀輕輕就成了執事道士。一衆人等除了享受歡愉,還不忘合夥發财。
這些人倒也“義氣”,自己發達了,不忘拉其他姐妹一把。一來二去,張副府主手底下一多半人馬都成了娘子軍,爲此還被上面嘉獎過,說他不搞歧視,懂得平等理念。
從此張副府主過上了三宮六院的帝王生活,對于舊愛蘇主事就有些冷落了,這讓蘇主事大爲不滿。後來,兩人因爲分贓不均,又大起争執。
張副府主一氣之下,威脅要罷免了蘇主事的主事之位,雖然主事一級的人事大權不在他的手裏,但他的話很有分量,可以扶起她,也可以踩死她。
蘇主事大爲驚懼惱怒,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到風憲堂實名舉報張副府主貪墨枉法,私自挪用運送軍需的飛舟進行走私。
風憲堂和北辰堂屬于太平道的勢力範圍,因爲正值戰時,涉及到軍需後援,這件事自然就被移交給掌軍真人,由掌軍真人軍法從事。
齊玄素看完卷宗之後,遲疑道:“真人,此案應由風憲堂和北辰堂聯合辦理,似乎永言副堂主出面更爲合适。”
齊玄素自然不願意插手這件事,他與張家大宗的關系剛剛有所緩和,這個時候出面辦這件事,張家那邊會怎麽看?
清微真人微笑道:“的确是永言出面更合适,他會親自趕赴江南道府,抓捕張拘全和一應人等。你的任務是抓捕、調查涉及走私的一應道士、靈官。”
齊玄素被派到鳳麟洲,主要有兩個職責,第一個職責是協助解決禦三家紛争,現在已經完成了。第二個職責則是監查糧草、彈藥各種物資的調撥、轉運、儲存等事宜。
這件事剛好在他的職責之内。
齊玄素隻能應道:“謹遵掌軍真人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