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玄素進入密林的時候,其中還埋了許多隐雷,也屬于所謂“忍具”的範疇。
據說在下忍之上的中忍和上忍除了近戰的體術之外,還擅長忍術,有些類似于道術,不過本質上都屬于神通法術的範疇。
忍者在本質上有些類似于散人,什麽都會一些,什麽都不精通。若論近身作戰,不如武士之流,若論遠程法術,不如陰陽師,唯一的長處便是各種隐身藏匿之法了,是天生的斥候和密探。
這種地方自然不可能有中忍和上忍,就像鳳台縣不可能有天人出沒一樣。天人要麽在山清水秀之地避世閑居,要麽在繁花錦繡之地安居享樂。發生變故之後,負責坐鎮一方的天人得到消息再趕過來需要時間,齊玄素一行人打的就是時間差,趕在天人到來之前,他們先一步離開此地。
過了這條河,就正式進入了玖珠郡的境内,在玖珠郡有一處名爲森的陣屋,意味着這裏有一位旗本。
在豐臣氏之前,掌握實權的是将軍幕府,旗本則是幕府的基石。
所謂旗本,本意是主将旗下的近衛武士,有些類似于西方的騎士階層,介于大貴族和平民之間,領地不滿一萬石,三千石以上者設陣屋,由自己管理。三千石以下者多委諸代官管理而收取年貢。可擔任幕吏,也可擁有陪臣。少數旗本受特殊優遇,可如同大名實行參觐交代,稱交代寄合。如今的鳳麟洲有旗本四千餘人,加上旗本陪臣和禦家人,号稱“旗本八萬騎”。
從這一點上來說,陣屋有多少有點軍屯或者衛所的性質,與旗本一樣,同樣也是幕府體系的重要基石。
将軍是武家的最高官職,關白是公家的最高官職,豐臣氏之所以選擇成爲關白而非将軍,主要有兩點原因。
第一點,幕府的将軍都是依賴龐大且強力的譜代家臣與親族進行統治,而豐臣氏是平民出身,并無此條件,沒有親族譜代,單憑将軍的空頭銜很難建立有效的統治。沒有顯赫的家世,單憑家世無論如何不可能确認世襲武家領袖,隻能通過公家提升自己的家格,所以勢必不能完全抛棄公家。
第二點,以武家的出身出任關白,作爲皇帝的第一輔佐人總攬公家與武家之頂點,确實是個将公武均納入自己支配的好主意。而且朝廷權威日趨衰落,豐臣氏以皇帝輔佐人的名義有了振興朝廷讨伐不臣的大義名分,從朝廷的角度來看,倒不失爲一個恢複權威的途徑。
有此兩點原因,最終豐臣氏選擇成爲攝政關白,效仿中原的丞相制度建立了相府,意圖實現公武合一。
不過因爲他是武家的出身,所謂相府本質上還是類似将軍的幕府,同樣有爲數衆多的旗本。
玖珠郡這位旗本并不屬于相府,而是隸屬于出雲國的松江藩。
當齊玄素一行人來到森陣屋的不遠處時,看到了一個盤踞在一座丘陵之上,以木質結構爲主、磚石結構爲輔的寨子,這個寨子的規模很大,以削尖了頭的木樁爲牆,幾乎有了城池的雛形,有滾滾濃煙升起,隔着很遠都能看到。
“是着火了嗎?”陸玉婷用随身攜帶的袖珍千裏鏡望向寨子。
天機堂出身的唐永水僅憑肉眼便分辨出了大概,搖頭道:“不是失火,是煉鐵爐産生的濃煙。”
其餘幾人一怔:“不是陣屋嗎?怎麽成了煉鐵作坊?”
齊玄素道:“這倒是不奇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我們中原,也有許多鄉紳賣了祖上的田地去建造大作坊,看來這位旗本倒是挺懂經營之道,與其種田吃不飽飯,倒不如挖礦煉鐵。不過如此規模的煉鐵作坊,應該不是一個旗本能夠支撐的,也不是一個旗本能夠獨占的,最後他能分到三成利益,就算不錯了。”
“怎麽才三成啊?”韓永豐不解道。
陸玉婷代爲回答道:“你們遼東道府每年的收入能全都留下?是不是要把大頭都上繳給玉京?”
韓永豐立刻懂了:“七成都是上頭的。”
齊玄素道:“情理之中,若是玉京沒錢,就養不起這麽多的飛舟和靈官,财政、人事大權是不可能放給地方的,前朝末年的割據自立本質上就是地方督撫擁有了财權和人事權。”
“副堂主,要不要繞過這個地方?”李命山不關心這些,他更關心一行人能否盡快脫離險境。
齊玄素沉吟了片刻,問道:“唐主事,你說那些忍者所用的火铳,會不會就是出自這個地方?”
唐永水并不意外,立刻回答道:“不瞞副堂主,我也有這樣的懷疑,不過具體是不是,還需要實地看過才能确定。”
齊玄素道:“道門借豐臣相府統治鳳麟洲近百年,也算是深入人心,畢竟當年金帳得國也不過百年而已。你們說,若是我們登門拜訪,這位旗本會是什麽态度?”
李命山并不贊成,可又不能直接反對上司的意見,隻能委婉說道:“可惜因爲那些伊賀忍者的緣故,我們沒能事先打探到森陣屋的有關情報,否則就能做到心中有數。”
齊玄素沒有說話,并非借此表示自己的不滿,而是陷入到沉思之中。
若是沒有這些傷員,他根本不會征求意見,會選擇直接一探究竟,他有足夠的把握全身而退。可有了這些傷員,他就要征求意見,并且考慮可能導緻的各種後果。
“你們呢?你們又是什麽意見?”齊玄素望向其他人。
“我覺得可以,到底是我們道門給鳳麟洲朝廷的冶煉技術,還是從西方聖廷傳來的冶煉技術,在細節上還是有差别的,一看便知。”唐永水第一個表示支持。
韓永豐道:“老韓這條命是副堂主救的,副堂主怎麽說,俺老韓就怎麽幹。”
陸玉婷遲疑了片刻,說道:“據我所知,松江藩擅長經營,爲增加收入實行專賣制,包括木蠟、人參、棉花及鐵。到第五代藩主宣維統治時由田部、櫻井及絲原全面負責制鐵。其立場也是比較中立的,根據我們道門的分析,松江藩本質上是偏向皇室勢力,可豐臣相府畢竟積威已久,有道門背後支持,他又怕相府日後清算,所以一直在騎牆,表面上都不太支持雙方,如今還在觀望階段。如果我們隻是去見一見這位松江藩的旗本,并不涉及根本利害,那麽應該沒有太大問題。”
韓永豐問道:“陸道友,既然松江藩是中立的,那麽先前襲擊我們的浪人、僧兵、忍者又是誰派來的?”
陸玉婷道:“既然是僧兵,自然是鳳麟洲佛門的麾下。在我們中原,雖然道門最大,但道門之下還有佛門和儒門,鳳麟洲這邊,除了神道天門之外,佛門同樣不可小觑,更在陰陽道之上。所以各地都有佛門勢力,地位超然,等閑大名不敢幹涉這些佛門勢力,甚至許多大名都是佛門信徒,擁有法名和戒名。上一個敢對佛門動武的‘佛敵’還是有望一統鳳麟洲的織田氏家主。”
“至于我們一開始爲什麽要走荒僻小徑,躲開這些表面中立的藩主大名還在其次,關鍵是要躲開無所不在的神道天門勢力和鳳麟洲佛門勢力,現在看來,我們的運氣還算不錯,隻是遇到了鳳麟洲佛門勢力,被僧兵和忍者的襲擊,并沒有遇到神道天門的勢力。”
錢大仁不由歎息一聲:“又是佛門,真是陰魂不散,在西域就是跟佛門打,到了鳳麟洲,還要跟佛門打。”
陸玉婷笑道:“你就是到了婆羅洲或者婆娑洲,那裏同樣有佛門勢力。”
“天底下竟無一尺淨土。”錢大仁搖頭道。
齊玄素綜合了幾人的意見,最後說道:“這裏距離日田城已經很近了,就算有中忍或者上忍支援,我們也能很快撤離,那就去看一看。”
确定了意見,一行人便向陣屋方向行去,剛好遇到了同樣要前往陣屋的畜力車隊,大約有幾十輛,都拉着滿滿的鐵礦石。
負責趕車之人見到衣着打扮完全不同于鳳麟洲人的道門一行人,沒有太多的敵意,反而有些敬畏。
正如齊玄素所說,道門已經間接統治鳳麟洲将近一百年,基礎深厚。
道門是藏在豐臣相府之後的太上皇帝,奉行一貫的宗旨,并不直接參與管理民生,也不過分插手政務,隻有鳳麟洲的商貿被道門牢牢掌握在手中,所以對于相府不滿的百姓很多,可真正憎恨道門的百姓卻不多。對于許多鳳麟洲之人來說,道門其實是财神爺,許多大名受益于道門的貿易,便擁護道門,許多大名不能分一杯羹,眼紅道門,便反對道門。這也是尊王攘道爆發卻又不徹底的主要原因,都是因爲财帛動人心。
在這次尊王攘道爆發之前,煉鐵作坊也是與鳳麟洲道府和市舶堂多有來往,隻是這次尊王攘道席卷鳳麟洲之後,才不怎麽來往了。所以這些人對于出現的道門中人并不陌生,隻當是來談生意的。
爲首之人迎上前來,竟然還懂一些中原官話,谄媚道:“幾位法師有何貴幹?”
李命山立刻介紹道:“這位是齊高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