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獎。”齊玄素仍是面帶笑意。
兩人都是苦出身,都是天罡堂出身,隻是歲數差了十年,剛好一代人。
李命煌一推,齊玄素松開李命煌的手腕,向後飄退。
看似平分秋色,不過齊玄素的第一招頗有偷襲嫌疑。
很實用,卻很難看。
在道門内部,有一部分人很喜歡講究雅量。
身可死,雅量不能丢。
這大約是傳承自儒門那邊的名士風流,比如三千太學生聽死囚彈琴後想要學琴,死囚卻誰也不教,然後被砍頭,這就是雅量。
研習長生之術爲了什麽?爲了求長生?爲了權勢?一個字“俗”!俗不可耐。
得跟正常人反着來,如此才能超凡脫俗。
應該說,求長生是爲了擁有選擇的權力。比如說大掌教尊位,這真是極好極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歡,我偏不要。
這就不俗氣了,這就是雅量非凡。
諸如此類,還有爲了一世戀情不願飛升甘心身死道消,爲了心中的她明知道白死也要慷慨高歌赴死,哪怕她跟别人雙修我也始終如一癡心不改等等,總之得跟“情”或者“道”挂上鈎才行。
這就是雅。
其核心思想就是人人都愛錢,偏偏我就不愛,于是便凸顯得我雅量很不一般。
如齊玄素這般爲了取勝不擇手段,選擇背後偷襲,而不是正面先喊口号,雅量一下子就沒了,俗得惡臭。
而且喊口号也有講究,必須越大越好,這個說我一怒動山河,這個說我一笑震乾坤,那個說我一泣壓滄海,得聽着提氣,最好是熱血沸騰。雖然陰陽怪氣、人身攻擊或是意圖占領道德高地對人進行批判等行徑很實用,但不雅量,顯然是不合格的。
還有張月鹿這種女子,不僅不能容忍另一半與其他人雙修,還要動手殺人,更是惡毒,算不得奇女子。
關鍵這對男女還敢追求權勢,以大掌教尊位爲奮鬥目标,不知道大掌教尊位是原罪嗎?這是一切禍亂之源,會使人不得開心顔,隻要做了大掌教,一輩子都不會開心,必須遠離,歸隐山林才是正途。你們竟然敢主動靠近,這簡直是俗得沒邊了,該殺!
齊玄素以前對此半信半疑,本質上不信,卻還有點存疑,後來就徹底不信這一套了。
因爲他從萬丈高空跳下去的時候,無論心裏怎麽想張月鹿,也逃不過被摔死的結局,真正讓他沒有被摔死的原因是七娘給的“長生石之心”。
這說明,你不是修心之人,就不要搞唯心那一套了,還是尊重客觀事實比較好。
至于什麽大掌教是禍亂之源,使我不得開心顔,隻能說大掌教的快樂你想象不到。
這類人與花圃道士的重合度很高,齊玄素遇到這種人往往能夠無往不利。
可惜,李命煌也不是講究雅量之人,所以齊玄素的偷襲沒能奏效。
“還有兩招。”
李命煌一掌向前推出,看似了無異常,齊玄素卻驟然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心悸和不安。就好像有兇獸來臨之時,哪怕它還在很遠的地方,它所散發出的滔天兇威,便使得其他飛禽走獸開始驚惶奔走,甚至它那不必刻意遏制的力量,便可以改變周圍的一切,諸如旱魃出世,赤地千裏,或是無支祁所到之處,洪水滔天,便是這樣的道理。
這是道門中比較陰狠的神通,名爲“大化天魔手”,奪人心神,攝人魂魄,使對手心魔叢生,失魂落魄。若是心志不堅、修爲不高之人,不需要刀斧外力加身,就會自行走火入魔,一身真氣化作熊熊烈火,将其焚燒殆盡。就算境界修爲不俗之人,抵得住天魔攻心,不會走火入魔,也難免爲之分心,不能注意外在形勢變化,此時李命煌的一掌也到了,可謂是内外交攻。
齊玄素自是首當其沖,在他的視線之中,李命煌已經消失不見,無法感知其具體位置,目之所及隻有一掌,掌紋便如山川河流,可謂一葉障目,不見五嶽。此時李命煌借助“大化天魔手”之力,已然有了幾分合道境的神韻。
不過齊玄素也是經驗豐富,直接選擇以不變應萬變,點亮身神,“青冥甲”加身,再顯化法身。
至于紛紛擾擾的幻象,齊玄素卻是不怕,他有“長生石之心”,可将神魂遁入其中,當初紫光真君神降都沒能影響到他的神魂,更何況是區區李命煌?
一瞬之間,李命煌已經一掌拍在齊玄素的身上,隻是傷不得齊玄素分毫,反而是如撞鍾一般,發出轟鳴響聲。
李命煌吃了一驚,心中暗忖:“盛名之下無虛士,此人年紀輕輕就能身居高位,果然有些門道。他這體魄軟硬不吃,就好似一個烏龜殼,他固然傷不得我,可我也一時半刻之間也奈何不得他,隻能徐徐圖之,用水磨功夫。可定好三招之約,倉促之間如何能有水磨工夫?”
李命煌便要抽身後撤,便在這時,齊玄素轉守爲攻,用出“龍虎勢”,伴随着龍吟虎嘯之聲,雙拳一起打出。
李命煌冷笑一聲,若要比拼勁力,那他是絲毫不怕的,于是也雙掌推出相迎。
隻聽得轟然一聲,拳掌相交,李命煌向後退去,如一片落葉,随風飄蕩,軌迹讓人捉摸不定,齊玄素則是結結實實地退後三步,在地面上踩踏出三個腳印,每個腳印都入地三寸,就連鞋底的紋絡都清晰可見。
李命煌落地之後,輕喝一個“好”字,再度欺身上前,齊玄素還是用“澹台拳意”,拳頭與李命煌的手掌相交,發出金鐵相擊之聲,回蕩不休,當真如雷鳴一般。
“這算是第三招嗎?”齊玄素大喝一聲,出拳越來越快,拳影紛呈,拳意逼人。
這就是體魄堅韌的好處了,若是久戰,被人耗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不免要落敗。可在一時半刻間,齊玄素竟是不落下風。
說是三招,兩人最後不僅僅用了三招,完全就是正面的拳腳體魄硬碰硬。
最爲脆弱的“青冥甲”最先碎裂,然後就是法身境開始難以爲繼,主要是齊玄素的神力不多,不舍得如“掌櫃”那般随意恢複傷勢,最後齊玄素隻剩下見神不壞境,隻要沒有打破某一個身神,仍舊能夠維持三百六十五個身神的體系,便不會真正傷到齊玄素的本源。
雖然李命煌明知道打破齊玄素的見神不壞是遲早之事,但受限于三招之約,他最後隻能選擇收手。
兩人向後分開。
齊玄素拱手道:“李道兄不愧是在青霄之前天罡堂最年輕的副堂主,佩服,佩服。”
李命煌淡淡道:“都是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了,英雄出少年,齊道兄才是後生可畏。”
齊玄素道:“三招已過,李道兄請吧。”
李命煌沒再說什麽,與李長生離開了此地。
因爲這個變故,張玉月也沒了再去攔路的興緻。
齊玄素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右手,竟是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隻能說無量階段也有高低之分,同是無量階段,李命煌要明顯強出甘龍池許多,在沒有動用身外之物的情況下,僅憑體内真氣的加持,便讓齊玄素有些吃不消。
不要忘了,李命煌隻是煉氣士,齊玄素卻有最擅長徒手近戰的武夫傳承,以己之短攻敵之長,還能占據上風,可見李命煌的厲害。
張月鹿走到齊玄素身旁,輕聲問道:“沒事吧?”
齊玄素五指握拳,止住了顫抖,道:“沒什麽大事,隻是沒想到這位李副堂主如此棘手,真要生死相搏,不用‘青雲’,我恐怕不是對手。”
張月鹿道:“所以我說我來。”
齊玄素道:“算了,區區鼠輩,何勞太座親自出手。”
大戶人家将三代人分别稱之爲老太爺、老爺、少爺,對應的就是老太太、太太、少奶奶。又有人喜歡自稱“本座”,于是“太座”稱呼應運而生。
張月鹿不是臉皮嫩的小姑娘,沒有計較這個稱呼,隻是道:“李命煌要是沒有這點能耐,也不能入了李家的眼。”
齊玄素歎了口氣,轉身望向張玉月和董白靖夫婦二人。
董白靖又是慚愧,又是無奈,向齊玄素誠心道謝。
張玉月卻是眼神複雜,大約是沒想到,她當初那樣對待齊玄素,到頭來齊玄素還能以德報怨。
張玉月望着齊玄素沉默許久,最終還是擠出兩個字:“謝謝。”
齊玄素故作大度道:“客套的話就不說了,不管怎麽說,我們是一家人。”
其實不是他想摻和張玉月的爛事,也不是真就以德報怨,而是他不想讓董白靖太過難堪。大約是物傷其類吧,如果沒有七娘,那麽齊玄素不會比董白靖好到哪裏去,頂天做個張家贅婿。試想,當着自己妻子的面,被妻子的老情人打倒在地,沒有半點還手之力,那是怎樣的景象,又是怎樣的感受,齊玄素不太願意去深思。
至于按着李命煌的頭道歉賠罪,指望張玉月不現實,張月鹿也許會去做,不過需要一個合适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