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航真人來大真人府的時候自然是住在望雲軒中,可以說,張月鹿就是在望雲軒中學了“慈航普度劍典”的“劍字卷”,因爲課程太緊,她還經常在這裏留宿,每逢留宿,慈航真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她就在院子裏練劍,一直練到明月高懸才能睡覺,她能不熟悉嗎?
隻是當時的張月鹿大概不會想到,她在多年之後會以另外一種身份住進這座院子。
張月鹿還是住在當年的房間,沒有去師父的房間。她在房間裏轉了一圈,雖然這裏每天都有人前來打掃,但她發現小時候留在這裏的一些小物件竟然保留完好,頗有一種故友重逢的小驚喜。
張月鹿把它們繼續留在這裏,然後打算去觀雨軒找齊玄素。
結果她剛出門就遇到了澹台瓊和張玉月,還有一個明顯不樂意來卻不得不來的張拘奇。
這兩個女人的臉色都不大好看,澹台瓊氣勢洶洶,大有興師問罪之意,張玉月有點失魂落魄,臉色茫然。
張月鹿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停下腳步,與三人見禮。
澹台瓊開門見山道:“青霄,你怎麽又把那小子帶來了?”
“那小子是誰?”張月鹿故作不知。
澹台瓊眯了眯眼:“你知道我說的是誰,齊玄素。”
“原來母親說的是他,難道他不能來嗎?”張月鹿語氣淡然,“如果母親有什麽異議,可以向阿翁提出來。”
“阿翁。”澹台瓊的語氣又冷了幾分,“我倒是不知道,你何時成了天師的孫女,難怪你不把我這個當娘的放在眼裏,原來是有天師在背後給你撐腰。”
張玉月的臉色也有些不大好看。
張月鹿并不想與母親産生正面沖突,說道:“因爲齊天淵來大真人府是經過天師同意的,所以我說母親有什麽異議,可以向天師提出來。”
澹台瓊冷哼一聲:“你不要拿天師來壓我,若不是你,天師怎麽會邀請他來大真人府?”
張月鹿反問道:“我爲什麽不能邀請齊天淵來大真人府?難道僅僅是因爲母親不喜歡他?可他不是母親的什麽人,要看母親的臉色、聽母親的号令。他是全真道的道士,更是紫微堂的副堂主。”
“你作爲女兒,非要跟我對着幹嗎?你娘不喜歡他這個理由還不夠嗎?”澹台瓊針鋒相對。
張月鹿道:“我不僅僅是父母的女兒,還是道門的道士,更是一個擁有獨立人格的人,有着自己的想法和喜怒哀樂。那麽母親能否考慮一下我的感受?這是我經過深思熟慮之後做出的決定,并非針對母親,而是我對自己人生規劃中的重要一環。”
從始至終,張月鹿都用了一個十分正式的稱呼——母親,而非“娘”、“阿母”之類的稱呼,也是借此表明自己的強硬态度。
澹台瓊還要說話,張拘奇終于開口了:“不管怎麽說,人家畢竟救過青霄,驚天一躍,九死一生,難道這個情不該謝嗎?上次人家來雲錦山,你們暗中做了那麽多手腳,人家也沒計較,難道這個罪不該賠嗎?既然要謝情賠罪,自然要把人家請過來。”
澹台瓊狠狠看了丈夫一眼。
張拘奇隻當沒有看到。其實家庭地位也與權勢地位息息相關,如果張拘奇是一位參知真人,那麽他肯定能一言九鼎,張月鹿的婚事也不會有這麽多波折,無奈他并沒有這樣的地位,在家中的地位自然也不會高到哪裏去,不管他願不願意,都要被澹台瓊壓過一頭。
張玉月深吸了一口氣,也勸澹台瓊:“人都已經來了,總不能把他趕出去,就不要再計較這些了。”
澹台瓊的胸口深深起伏了一下,沒再說話。
畢竟是一家人,張月鹿不想鬧得太難看,而且她與父親張拘奇沒什麽矛盾,父女感情不錯,所以隻好暫時打消去見齊玄素的念頭,把三人讓進了望雲軒。
張月鹿沒有一味防守,來到正堂之後,主動開口道:“我曾聽說過一句粗鄙之語,男人都希望别人的老婆是一個獨立的人,卻希望自己的老婆是自己的附庸。同理,父母的心态也有些類似,既希望孩子能脫離自己的羽翼庇護獨立生存,又希望孩子一直聽自己的話,成爲自己的附庸。儒門便是這麽要求的,父爲子綱,夫爲妻綱。隻是我們道門不講究這一套,道門講究平等,我說過,我不僅僅是父母的女兒,也是道門的道士,違背道門宗旨的事情,我不能做,我希望母親也不要做。”
澹台瓊的臉色頓時鐵青一片。
另一邊,齊玄素與張月鹿算是心有靈犀,也想來見張月鹿,不過遇到了一個意外之客。
張拘平。
張月鹿的族叔,與張拘奇的關系不錯。三品幽逸道士,在上清宮擔任輔理一職。
這不是兩人第一次見面,早在齊玄素第一次來雲錦山的時候,張拘平就見過他,同時張拘平也是爲數不多見了齊玄素的長輩,其他如張拘成等人,根本沒有與齊玄素見面,畢竟當時的齊玄素連大真人府的門檻都跨不過去,似乎沒必要去浪費時間。
齊玄素上次與張拘平見面,既是晚輩,又是下級,兩人自然是不平等的,張拘平十分客氣,可其中的居高臨下并不能因爲張拘平的态度就抹去,齊玄素處于一個較低的位置,擺出較低的姿态,這是客觀事實。
不過如今已經大不一樣,若論職務,兩人算是旗鼓相當,地位是平等的。
齊玄素把張拘平請了進來,如果沒有張月鹿這層關系,他稱呼一聲“張道兄”也沒什麽問題,隻是有張月鹿這層關系,他便不好稱呼“道兄”,他和張月鹿又沒确定關系,也不好跟着張月鹿叫叔叔,所以他用了比較正式的稱呼:“自從上次在上清宮與張輔理一别,已經一年有餘,張輔理近來可好?”
“一切都好。”張拘平微微一笑,“倒是齊副堂主,這一年多的時間過得不太平,可謂是南征北戰,走了小半個天下。”
“不敢當。”齊玄素謙遜道。
張拘平有些感慨:“上次見你,你曾問我對你是什麽評價,我說隻是一面之緣,談不上評價。這次見你,聽說了許多關于你的事迹,我已然不敢再去貿然評價,隻能借用兄長的那句話,後生可畏。”
張拘平口中的兄長,若是不加其他前綴,那就特指一人——張拘成。
齊玄素隻得道:“張輔理過獎了。”
同時,齊玄素也在心中快速思索張拘平的來意。
以他的風格,他一般會開門見山,問張拘平有何貴幹。可在張家不行,這是他未來的嶽家,總要講究些人情世故。直接開口相問,顯得齊玄素拒人千裏之外,也太過倨傲,難道沒事情就不能來看看你了?你的架子未免太大了吧?所以齊玄素不能直接問,隻能自己猜。
兩人又談了些閑話,半公半私,公事就是談一談對于鳳麟洲戰事的看法,私事多半是圍繞張月鹿展開。
其實齊玄素并不擅長這些,不過正如張月鹿所說,他會學,所以還能勉強應付。
如此談了兩刻之後,張拘平終于轉入了正題:“如今張家,天師是族長,是大家長,可我們也知道,天師在人間的時間不算太多了,據我所知,天師沒有嘗試渡劫的想法,所以天師在幾年前就開始安排身後事,除了有關道門和正一道的安排,就是關于張家的安排,天師已經逐漸将族長的權力移交給兄長。”
齊玄素忽然靈光一閃:“掌宮真人想要見我?”
張拘平忍不住看了齊玄素一眼,言簡意赅:“是。”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張拘成并不輕視齊玄素,不是随便找了個人請齊玄素過去一趟,也不是直接登門,而是找了與張月鹿關系不錯且與齊玄素有過接觸的張拘平來見齊玄素,不僅給了齊玄素足夠的禮遇,而且多少有些探齊玄素口風的意思。
很顯然,齊玄素還沒有這樣的分量,可見是天師的一番舉動,給了這位掌宮真人很大的震動,不免要想多一些。
齊玄素并不拒絕,正如張月鹿所說,事情總是要面對的,問題總是要解決的,逃避不是辦法。再有就是,既然張拘成願意見他,那麽就有得談,堂堂掌宮真人的智慧,肯定不會幹出“給你五十萬太平錢離開張月鹿”的事情。
于是他問道:“什麽時候?”
張拘平道:“兄長今天要向天師彙報有關上清宮和家族的一應事宜,因爲天師離開雲錦山已有半年,所以各種事務比較繁雜,耗時較多,兄長應該沒有時間。你看明天午時怎麽樣?剛好可以共進午餐。”
齊玄素略微思量後便答應下來:“沒有問題。”
張拘平起身道:“既然如此,我這就回去告知兄長。”
齊玄素起身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