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道門不一樣,那些大真人們,哪怕失去了道門賦予的權力,他們還有仙人的境界修爲,他們本身就是巨大的實力,也是一種權力,真要脫離道門,立時就能自己拉起一支隊伍,所以許多權術手段便不能用于道門。
這就好像亂世中藩鎮林立,手裏多少兵,就有多大權,所謂一紙诏書奪權,是很不現實的事情,自然那些權術手段,可以起到一定作用,又起不到決定性作用。
同樣,道門内部的權力鬥争也會異常殘酷,既然僅僅奪取權力無法将對手置于死地,那麽直接從身體層面消滅對手就成了更好的選擇,正所謂身懷利器而殺心自起,這麽多人懷有屠龍術、殺人技,卻不拿來用一用,豈不是白學了?
于是齊玄素一路走來,看到的是刀光劍影、腥風血雨、你死我活,動辄滅人滿門,那些普通人的權力鬥争反而顯得溫情脈脈。
按照道理來說,權力的架構應是一個西婆娑洲的金字塔,上頭小,下頭大,這樣才能穩固。這樣的殺戮,會極大破壞其穩固性。可還是那句話,仙人們的存在,極大地違背了這種道理。他們就像擎天巨柱,以一己之力也可以支撐起偌大的架構,普通人精力有限,不得不分權,可仙人們的精力是無限的,他們甚至能分化出許多個自己,他們分權的唯一理由是他們需要時間來追尋更高的境界修爲,如果真到了事不可爲的時候,他們大不了退回到類似靈山巫教的架構之中,以“神”的身份來俯瞰蒼生。
所以道門的架構在這一根根擎天巨柱的加持下,又顯得異常穩固。
正是這種特殊的淘汰環境,給了年輕人機會,隻要年輕人的境界修爲夠高、背景夠硬、能力夠強,就一定能出頭,反而不存在太多規則上的限制。
齊玄素做了三品副堂主,雖然還沒有切實的權力,但向所有人昭示了一個事實,他有修爲、有背景、有能力,意味着他有光明的前景。
像王儋清這樣的異類,終究是少數,更多人想與齊玄素結交一番,隻是一直沒找到機會。沒辦法,齊玄素是搭乘國師座船返回玉京,直接降落在紫府,等閑人根本不知道他的行蹤,知道了也進不去紫府,等到确定他的行蹤之後,他已經要搭乘天師的座船,離開玉京了。
至于如何結交,不外乎是酒色财氣。
這幾樣東西,抛開比較特殊的“氣”不說,另外三樣中除了财,齊玄素都不怎麽上心。可就是這個“财”,齊玄素也不會要,當初二十萬太平錢擺在他的面前,他都沒要,現在就更不會動心了,他十分明白一個道理,若是他能在道門登頂,這些隻是個數字而已。
宮教鈞領着齊玄素出了昆侖洞天,朝着東華真人在紫微堂的居處走去,這一路上遇到了許多姿容姣好的女道士,倒不是東華真人喜歡這一口,而是權力和金錢彙聚的地方,天然就吸引美貌女子。紫微堂掌握着人事大權,這些美貌女子就如撲火的飛蛾一樣,攔也攔不住。
這些美貌女道士見到齊玄素之後,先是驚訝,然後很快就察覺到宮教鈞這位大管家的微妙态度,紛紛主動行禮問好,待到她們從宮教鈞口中得知齊玄素的身份之後,就更是熱情起來,個個眼波流轉,目光纏繞在齊玄素的身上,久久不肯松開,沒有半點所謂的矜持可言。
齊玄素自然明白,這些過去看起來八風不動的美貌女子,并非冷傲,也非矜持,隻是普通男人不值得她們去展現自己的熱情。她們一個個待價而沽,不會自貶身價。
如果是過去的齊玄素,她們恐怕不會多看一眼,可現在的齊玄素,那就不一樣了,是前途無量的齊副堂主,她們或是想要在齊玄素的身上撈些好處,或是想要做一個長期的投資,以此改變自己的命運軌迹。
齊玄素毫不懷疑,隻要他流露出那麽點意思,慢則十天半月,快則今天晚上,就能直接雙修。
當然,如果他真這麽做了,那麽張月鹿明早就能讓他領教下什麽叫張家千金的怒火。不,以張月鹿雷厲風行的性格,應該是半夜就提劍來找他,先報仇,然後割袍斷義,不會等到明早。
齊玄素自然是沒有這樣的想法,他是個對感情十分挑剔且有潔癖之人,大約是缺什麽就珍視什麽,他是個孤兒,從小到大,沒幾個人把他當一回事,一旦遇到重視他、喜愛他的人,他就會銘記心中,恨不得數倍償還。七娘如此,張月鹿也是如此。他曾在心中發誓,絕不做任何對不起張月鹿的事情。
也許在名利場上,此舉有些幼稚,可對于齊玄素而言,這是他的堅持,如果他将這些堅持都丢掉了,那他真不知道自己還剩下什麽。
齊玄素既沒有高尚到爲了道門的未來奮鬥終身,也沒有低劣到爲了名利抛棄所有,他一直試圖在兩者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于是他在某些時候就顯得有些擰巴,不那麽灑脫,可世上人,個個高喊逍遙自在,又有幾個能真正做到逍遙自在?
至于純粹的身體欲望,對于道門中人來說,反而不算什麽。且不說什麽斬白龍、斬赤龍,到了天人以後,武夫千變萬化,身神可以完美掌控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控制身體欲望自然不是什麽難事。齊玄素還有“長生石之心”,那更是貨真價實的鐵石心腸,若是沒有感情的加持,齊玄素的人欲很淡,尋常女子根本誘惑不了他。
真正難以戒除的還是心中的欲望,前呼後擁、萬人崇敬、青史留名、一言定人生死、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等等,誰又能抵禦這種誘惑?
就拿齊玄素這樣的年輕才俊來說,這些女道士是否向他獻媚,對于他的身體來說,沒什麽影響,沒了這些女道士,他照樣能活。可在心理上,就十分有意思了,過去那些不正眼看自己的冰山美人們,轉眼成了活火山,一個個熱情似火,恨不得撲倒在自己腳下,高傲的鳳凰變成了乖巧可人的金絲雀,這種巨大反差導緻的心理快感,甚至要遠勝身體上的歡愉。
這就是心中的欲望。
哪怕是仙人,也不能免俗,同樣是仙人,自己無人問津,隻有幾個弟子,大貓小貓兩三隻,再看到其他仙人卻能主宰皇朝更替,掌握萬千人的命運,被後人頂禮膜拜,真就能心如止水嗎?
都是修力不修心之人,隻怕是不能。
既然不能,那就要争上一争。
于是便都落入了名利場中,說起其中道理,誰都明白,可知易行難,最後誰也不能超脫。
齊玄素心中感觸良多,跟随宮教鈞來到了東華真人的住處。
宮教鈞這個秘書,因爲是男子,不必避嫌,所以除了輔佐東華真人處理政務之外,還兼顧照料東華真人的日常起居,故而對東華真人的居處十分熟悉,他也俨然以東華真人的大管家自居,不分内外,親自找出一件衣裳,交到齊玄素的手中。
東華真人自然不會讓齊玄素穿他的舊衣,所以這是一件新衣。又因爲兩人的身份相差巨大,齊玄素穿不了東華真人的正裝,所以這是一件常服。
齊玄素謝絕了想要幫忙的道民,自己換好衣裳。
這就是千人一面的好了,大家都是差不多的身材、差不多的身高,這衣裳自然也差不多,齊玄素穿上之後還挺合身。換成是王儋清這種另類,那就不成了。
直到此時,宮教鈞才說道:“這是一位掌府真人送給掌堂真人的,是件寶物,名叫‘幽逸雲衣’,隻是掌堂真人不喜歡這種石青色,便一直放着沒動。”
齊玄素吃了一驚,便要脫下來:“太貴重了。”
“别價。”宮教鈞立刻制止道,“這是真人的吩咐,正所謂長者賜不可辭,若是齊副堂主不要,豈不是不認掌堂真人這個長輩?”
這話卻是有些重了。
齊玄素隻得道:“萬不敢如此。”
“所以還是收下,一件寶物而已。”宮教鈞笑吟吟道。
齊玄素記得張月鹿有一件“太乙雲衣”,她經常穿着,他這件叫“幽逸雲衣”,不知有沒有“天真雲衣”。
齊玄素本想再去找東華真人道謝,不過宮教鈞說東華真人還有其他安排,齊玄素略一思量,便知道東華真人要處理王儋清的事情,便沒有強求,再加上他的假已經批下來了,便離開紫微堂的本部大堂,往碧遊宮行去。
狹義上的紫霄宮便是大掌教居處,廣義上的紫霄宮卻包括了碧遊宮、八景宮、玉虛宮,這幾座宮殿共用一道圍牆,宮門位置高懸紫霄宮的牌匾,想要進入紫霄宮,要有特殊的通行令牌。齊玄素沒有這種令牌,在門口被靈官攔下了,他隻能聯系張月鹿,然後在外面等張月鹿出來把他領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