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哪有絕對的平等,道門所謂的平等,隻能說是别人襯托得好。且不說道門的九品十二級,隻說道士和靈官的身份,便很不平等。
齊玄素身爲三品副堂主,三品靈官對他出手,事後細究起來,必然要問責靈官,因爲此事屬于犯上。所以齊玄素出手沒有絲毫顧忌,他占着理呢。
就在此時,異變突起。
齊玄素的半個身子都被火焰吞噬。
已經面目全非的王儋清雙手舉着一把“畫龍手铳”,铳口位置還有袅袅青煙未散。
萬籁俱靜。
一衆人等都吓傻了。
憑良心講,齊玄素出手狠辣不假,卻始終留有三分餘地,沒有真把王儋清的腦袋擰下來。可王儋清卻是真正痛下殺手了,畢竟火器是死物,該是多大威力就是多大威力,沒有掌握分寸的說法。
待到火焰熄滅,齊玄素重新顯出真容,已經展開神道金身,金光璀璨,還有餘火在金身表面滾動遊走。
關鍵是齊玄素的整個胸口位置都被打爛了。
以前都是齊玄素用火铳打别人,這次輪到别人用火铳打齊玄素,也讓齊玄素嘗到了火铳的滋味,按照齊玄素的估計,“龍睛甲九”絕沒有如此威力,最少是“龍睛甲八”,甚至是“龍睛甲七”,否則不可能破開他的武夫體魄。
齊玄素心中惱怒可想而知,他正打算出手,給這家夥一個足以銘記一輩子的教訓,忽然有所察覺,立時改變了主意,伸手捂住胸口,緩緩坐倒在地。
片刻後,幾位真人去而複返,臉色嚴肅。
“這是怎麽回事?”爲首的東華真人開口問道。
其餘幾人面面相觑,因爲在紫微堂的地界,天知道這裏有沒有什麽留影陣法,所以不敢颠倒是非,将事情經過如實大概說了一遍。
東華真人聽完之後,面無表情道:“我竟不知道,堂堂道門靈官何時成了一家一姓之私産,成了給人看家護院的家丁。”
一位真人臉色鐵青,狠狠地盯着王儋清。
齊玄素記得這位真人姓王,應該就是王儋清的長輩了。
甯淩閣的神色同樣不大好看,畢竟當初是他撮合張月鹿和齊玄素,成就一樁美談,現在忽然跳出個因愛生恨的愣頭青,對齊玄素痛下殺手,這也算是打他的臉面。
此地本是有紫微堂的駐守靈官,不過因爲真人們前往下一個靶位,靈官們也随之跟着一起移動,直到此時,衆靈官才慢真人們一步回到此地。
東華真人一指那名與齊玄素交手的靈官,吩咐道:“将此人拿下,交由雷副堂主審問。”
紫微堂的靈官立刻将這名靈官帶了下去。
東華真人又看了眼仍舊雙手握着“畫龍手铳”的王儋清,說道:“也一并拿下,待會兒由我親自審問。”
他又看了眼那位王姓真人:“王道兄意下如何?”
王真人閉了下眼:“但憑裴道兄處置。今天就到這兒吧,我們改天再議。”
東華真人微微點頭道:“也好。”
王真人率先離開,其餘幾位真人也各自離去。
東華真人揮了下手,剩下的人或是散去,或是遠遠站着,隻剩下東華真人和齊玄素。
東華真人最後對齊玄素道:“起來。”
齊玄素立刻站起身來,那一铳對他來說并不緻命。
東華真人看了眼齊玄素的胸口,似笑非笑道:“你倒是有幾分急智,知道把道德高地給占住了,若是幾位真人過來的時候,剛好看到你在打王家小子,我也不好幫你說話。”
齊玄素坦誠道:“若非顧忌到真人們,他已經是個死人了。”
東華真人對于這話不置可否:“這次的确是王家小子太過分了,你且放心,我自會秉公處理,給他一個足夠的教訓。”
齊玄素問道:“真人,這個王儋清到底是什麽來頭?李長歌也沒他這般嚣張,在昆侖洞天就敢讓靈官傷人,半點規矩也不講。”
東華真人不急不緩地說道:“這些年來,道門内部最大的問題就是世家林立,這些世家又可以分爲新老兩派,老派世家自然是以張家、李家爲首,包括姚家在内的一衆世家,可以追溯到當年玄聖平定天下,都是功勳之後,甚至如張家、李家,早在玄聖整合道門之前就已經是威震天下的大世家、大豪強。”
“新派世家就是後起之秀,畢竟如今的道門與玄聖時代的道門已經大不相同,在道門發展的過程中,地盤越來越大,位置也越來越多,再加上玄聖一向主張要給底下的人留有上升通道,不要僵化固化,自然會有老派世家之外的新人填補這些位置,可這些人登上高位之後,道門已經發展到了極緻,很難再去擴張,位置就那麽多,所以他們和老派世家也沒什麽不同,現在隻想着把大門關死。”
齊玄素有些驚訝東華真人的坦然,竟然沒有半點遮掩,甚至可以說十分直白露骨,而東華真人就是老派世家出身,不過他轉念一想,這大約就是大掌教應有的胸襟。張月鹿同樣是世家出身,也沒有站在張家的立場上,更多還是從道門的立場出發。
想到此處,齊玄素不免有幾分慚愧。
不過話說回來,東華真人所言的确是實情,且看道門三秀,哪個不是世家出身?齊玄素之所以能夠出頭,不是他多麽了不起,關鍵在于七娘,而七娘又是什麽人?說到底還是姚家一脈。
如果齊玄素沒有七娘的背景,那麽再多的戰功也不足以讓他在短短兩年間走到今天這一步,更不會被東華真人視作心腹。或者說,在東華真人等人的眼裏,因爲七娘的緣故,齊玄素算是某種意義上的自己人,這也是李長歌和姚裴并不鄙視、敵視齊玄素的原因之一。
齊玄素道:“所以,王家就是後起之秀。”
東華真人道:“道門不存在新老之争,如今的道門仍舊掌握在老派世家的手中,不過這些後起之秀們的分量們越來越重,老派世家們也不得不拉攏他們。”
齊玄素問道:“比如那位王真人。不過我爲什麽從未聽說過王家?”
東華真人平靜道:“中原十九州的地盤早早就被老派世家們瓜分殆盡,所以後起之秀的勢力多數分布在海外,你口中的王家,他們根基主要在婆羅洲等地,你若是沒去過婆羅洲,自然不知道他們的大名。”
“原來如此。”齊玄素恍然,又問道,“我與王儋清起了沖突,會不會打亂真人的韬略?”
“無妨。”東華真人語氣淡然,“畢竟是他們有錯在先,關鍵是你沒把王家小子打死,甚至在明面上是你吃虧,這就有轉圜的餘地,我自會安撫王真人。”
齊玄素點了點頭,默認了這一點。
畢竟他也扭斷了王儋清的脖子,隻是這一幕沒有被真人們親眼看到,都說眼見爲實,耳聽爲虛,再去聽别人轉述,終究是差了點意思。可真人們剛好看到了王儋清用火铳打傷齊玄素的一幕,這才讓王真人在衆目睽睽之下說不出話來,他不可能當着另外幾位真人的面,去掰扯王儋清也吃了虧,那就太有失身份了。
從這一點上來說,齊玄素的确沒吃虧,這也是他滑頭雞賊的地方。。
東華真人頓了一下,破天荒地玩笑道:“若是非要從王真人與姚七娘之間二選一,我甯可選擇七娘。相較于王家,姚家七娘更棘手,也更讓人頭疼。”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王儋清不好惹,難道齊玄素就好惹了嗎?雖然七娘不是參知真人,但在七寶坊和清平會中極有分量,不是什麽小人物。東華真人作爲裴家的家主、全真道的二号人物,當然不會怕誰,卻要妥善處置,調和矛盾,保證内部團結。
齊玄素心裏莫名平衡了一點,看來不止他一個人深受七娘之苦,哪怕是堂堂東華真人也不例外。不過話又說回來,東華真人與七娘根本不是一類人,兩人是怎麽有交集的?難道說兩人之間有過一段不爲人知的往事?畢竟姚家和裴家也算是門當戶對。如果是真的,那麽東華真人豈不是成了他的便宜老爹?東華真人如此照料他也就說得通了。
不是齊玄素非要給七娘找個男人,而是七娘自己說的,她有個兒子,一般情況下,七娘一個人是生不了兒子的,總要有個男人,難免讓齊玄素多想,他很好奇誰能降服七娘這個妖孽,現在看來,東華真人有較大可能。當然,也不排除七娘如神話傳說中那般感天地靈氣受孕的可能。
東華真人沒有窺視齊玄素的心中所想,自然不會知道齊玄素的大膽揣測,伸手招過站在遠處的一名主事道士。
這是東華真人的秘書宮教鈞,雖然隻是主事級别,但分量不輕,在許多時候,他會充當東華真人化身的角色,平時說話甚至比許多副堂主還要管用。
宮教鈞是個八面玲珑的人物,對于紫微堂的人和事拿捏得極爲精準。
不過面對齊玄素,宮教鈞就有點拿捏不準了,他很少見到東華真人如此和顔悅色地對待一個晚輩,這是齊劍元從未有過的殊榮,隻有姚裴才有這樣的待遇,可姚裴是什麽身份?不僅僅是東華真人的弟子,更是姚家的千金大小姐、地師的孫女。
在宮教鈞的眼中,齊玄素的橫空出世,處處透露着不一樣的意味。
東華真人吩咐道:“領齊副堂主去我的居處換身衣裳。”
宮教鈞恭敬應是,然後對齊玄素做了個請的動作:“齊副堂主,這邊請。”
“有勞。”齊玄素同樣很客氣,他深刻理解秘書的分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些輔理們就是大掌教和三大副掌教的秘書,而且他本人也做過張月鹿的秘書,一不小心就上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