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三，上朝的日子。
大臣們依舊如同平時一般，天不亮的淩晨時分便從家中出發，或騎馬或坐車，來到皇城外。
他們到達皇城門口時，天色依然很黑，啓明星還在天邊微微閃爍。
門口的千牛衛臉上絲毫不見困倦，他們邁着整齊而有節奏的步伐打開了皇城大門，讓官員們進入其中。
原本這些官員們還疑惑，爲何這些千牛衛都不打瞌睡。後來才知道他們值夜班的制度不一樣。
以前的士兵值夜班，就是從日落時分一直到日出，他們過來的時候常常看到有士兵打着瞌睡，雙眼迷離。
然而千牛衛的夜班則是一個時辰一換崗，保證每個人都有充足的睡眠的同時，還能讓值班的士兵一直保持警惕。
他們穿着筆挺的黑色軍裝站在皇城大門兩側，讓官員們進入外朝。
官員們每天進入皇城，第一件事情就是擡頭看看那迎風矗立的明堂有沒有倒塌，頂上那隻鳳凰有沒有掉下來。
直到現在，朝中仍然有不少人反對女主登上皇位……雖然他們的反對沒什麽用，并且還要乖乖的聽話。
但内心之中仍然希望宮廷之中最好趕緊來一場政變，将這個坐在龍椅上的女人趕下去。
隻可惜如今這似乎隻能是作爲一種奢望了，因爲自從千牛衛負責守衛皇宮之後，想要發動政變的難度就呈幾何倍的增加了。
以前的中央禁軍十六衛互相制衡，看起來公平，但實際上這種平衡非常容易打破。
但如今的皇宮隻有千牛衛一家獨大，這樣有好處也有壞處。
好處就是所有事情一把抓，不用跟其他部隊勾心鬥角，每天隻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效率極高。
但壞處就是一旦千牛衛背叛，皇帝的安危便岌岌可危。
如今的千牛衛是太平公主負責的，以她在軍中的影響力，想要策反其手下将領難度可謂是相當之大。
從龍之功誰都想要，可問題是想到要跟太平公主爲敵，最先慫的就是部隊裏的人。
因爲他們親眼見過公主的能力和戰鬥力，絕對沒有與她爲敵的勇氣。
當然不少人也想過，能否直接擁立太平公主？
反正現在已經證明了，女人也能當皇帝，有第一個就能有第二個，爲何不擁立公主呢？
還是因爲其手中掌握的力量以及自身的影響力。
如果是李顯或者李旦，一旦被世家盯上，那就不是你想不想當的問題，不想當都不行！
但太平公主不一樣，人家戰鬥力高，手裏還有軍隊，不想當就不當，沒有任何人能威脅的了她！
更何況在這件事情上他們本身也無法達成一緻。
目前想要擁立其他人的勢力之中，也分兩種不同的目的。
比如說狄仁傑，他同樣不喜歡武則天當皇帝，但他的出發點是對李唐皇室的忠心，他想要匡扶李唐江山。
而還有一部分人則是不喜歡太精明的皇帝，跟性别或者姓氏都沒太大關系。
對他們來說，太平公主的精明程度比起武則天也沒差太多，或許在權謀方面不及她，但人家有比太宗皇帝還恐怖的戰鬥力！
扶一個這樣的皇帝上位，跟現在的武則天沒什麽區别，都不可能允許他們太過興風作浪的。
所以現在不支持武則天的人之中，意見也很難統一，況且朝堂之上還不能将話說的太明白，否則便可能有殺身之禍。
但他們内部大概都能猜得出來，一部分是想支持太平公主匡扶李唐江山，而另一部分是想要扶持一個不太精明的皇帝好讓他們能大權在握。
……
今天不是朔望朝，也沒什麽祭祀之類的活動，所以朝會并不是在明堂開，而是後面的貞觀殿。
當官員們保持着散亂的隊形來到大殿門口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身穿黑色軍裝的千牛衛開始了對官員們的檢查和點名，若是有沒到的，直接記上，送到吏部去，會有相應處罰。
站在第一梯隊裏的狄仁傑，看到這些一絲不苟的千牛衛，就忍不住歎了口氣。
如今滿朝文武仍然在互相耍心眼，陛下去已經高高在上，坐着龍椅向下俯視着。
随着大殿大門打開，一聲尖銳的“百官進殿——”響起，一種官員們有序的進入了大殿之内，找到自己的位置跪坐下來。
要說這其中最紮眼的恐怕就是戶部侍郎宣城公主了，平日裏她是不參加朝會的，今天既然來了，相比應該是受到了什麽風聲。
雖然不是親生的，但至少也是名義上的女兒，應該會提前得知一些内部消息才對的。
另外一邊，義陽公主也已經坐在了通道裏面，鋪開了紙張，準備開始做今天的會議記錄。
上官婉兒站在旁邊幫她磨墨，暗衛是皇室内部的特殊機構，沒事了也不需要上朝，但需要在通道裏旁聽，知道最新的各種消息。
“聖人至——”
在尖銳的聲音之中，武則天緩緩從通道後面走出來，來到龍椅前。
張成鑫扶着她的胳膊讓她緩緩坐下，随後手中拂塵輕輕一擺，後退半步站在身邊。
今日的武則天也是常服打扮，但身上獨屬于帝王的威嚴卻絲毫不減，她半阖雙目，俯視着下面的官員，輕聲問道：“衆位愛卿，今日可有事奏？”
随後各部門官員便開始彙報工作，基本上都是一些小事。
目前最值得引起關注的就是官鹽的問題，但一直都賣的很好。誰都知道東都的官鹽有暗衛盯着，也沒人敢伸手，自然一片祥和。
随着地位最低的工部彙報完了工作之後，朝堂上暫時陷入了一片安靜之中。
武則天擡起左手，輕輕撐着臉頰，緩緩開口：“說起來，這公廨錢，從武德年間便存在了。最近朕卻在想，要不要将其取消……”
皇帝話如同重磅炸彈，在朝堂上轟然爆開，不少大臣都紛紛擡頭看了過來。
而一些反應快的，則是已經開始思考起了這背後的意義。
……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公廨錢的确爲惡政，但爲何她此時想要取消？
實際上這條政策當初太宗就考慮過要不要将其取消，但問題是取消的話皇室财政消耗擋不住啊！
憑心而論，這條政策取消了确實不錯，但他們卻不願意在此時取消。
因爲這個時候取消的話，到時候記錄在史書上，後人都會知道是她取消了這條政策，很顯然，不少大臣都不願意讓她在後世能留下這樣的好名聲。
他們也看出來了，現在精鹽一出，皇室很明顯是打算擊潰私鹽市場，将鹽利全部收入手中。
如此一來，皇室财政必然增長，這才是皇帝敢提出廢除公廨錢的底氣所在。
他們倒是想要反對，但一時之間，缺又想不出一個能夠說服皇帝的理由。
于是在武則天的話出口之後，朝堂上便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安靜之中。
她倒是也不着急，坐在龍椅上換了個姿勢，靠在椅背上，等待着他們的回話。
不少大臣們互相對視一眼，用眼神詢問着彼此應該怎麽辦。
然而今天聖人突然提出此事，他們也沒有任何準備，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禮部尚書武承嗣倒是第一個站出來表示贊同：“陛下，臣聽聞近些年來捉錢令史多有欺上瞞下之舉，還時常假借朝廷之名徇私舞弊……臣認爲，此事确實應當取消了。”
沒人把他的話當回事兒，作爲皇帝的侄子，也不可能說出與她相左的意見了。
“聖人乃是女娲娘娘分身，以護佑蒼生爲己任……”裴懷義也跟着說話了，先說了幾句拍馬屁的奉承話，才跟着說道，“此舉能夠有效緩解民間壓力，乃是天大的好事啊！”
武則天本人也沒把他們倆的話當回事兒，隻是微微點頭：“諸位愛卿，若還有其他意見，但說無妨！”
意見自然是有，但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如果沒有任何理由的阻止皇帝，那在史書上留下惡名的可就是自己了。
現在前面的狄仁傑突然站了出來，恭敬行禮道：“陛下，此舉确爲仁政，取消自然是好事，但能都保證日後不再恢複？”
這一下可算是問到點子上了！一時間，其他大臣也紛紛跟着附和起來。
“是啊陛下，一旦取消之後再恢複，可是會好寒了天下萬民之心啊！”
“還請陛下三思……”
聽着不少人附和，通道裏的上官婉兒忍不住笑了起來。
萬民是否寒心不好說，但你們将來肯定是會寒心的！
看她笑的開心，旁邊負責記錄的義陽公主連忙擺擺手，讓她注意别笑出聲來。
龍椅上的武則天依然面無表情，誰也看不出她在想什麽。
安靜下來之後，她才開口：“嗯……言之有理！不過朕既然提出來了，自然是有把握的。如今官鹽銷量提升，日後自然會将精力主要放在這裏！”
這句話同時也是表明一個信号——日後絕對不會允許有人搞私鹽了。
聽到皇帝的決心，不少大臣深感遺憾。
這精鹽對私鹽的打擊實在太大了，他們根本承受不住。
不得不說，這太平公主當真是驚世之才，簡直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也多虧了可能神仙轉世心懷蒼生，這等才華若是放在個無恥狡詐之徒身上，那才是真正的災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