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已過一旬,但這個時候,恰恰是一年中最冷的,白日大部分時間,劉擎都選擇躲在屋裏烤火,消磨時光。
終于,中旬時分,劉擎收到了黃琬的來信。
信的内容很簡潔,劉寵願降。
其實劉寵并沒有什麽皇帝夢,走上這一步,全是袁紹趕鴨子上架,以及國相從旁撮合,而從始至終,劉寵也從未入駐過汝陽的“皇宮”,好似袁紹苦心孤詣造出來的皇帝和皇宮,最終也隻有他自己待着。
黃琬說服了劉寵,不過黃琬信中還提到,在劉擎和劉寵之間,還有一人。
丁原。
想到頑強的丁原,竟然還能存活到現在,劉擎也直呼神奇,果然奉先不收他,還真沒什麽人收他,因爲丁原并不蠢,他很會爲自己找位置。
無論換了何進,董卓,袁隗,袁紹,他都有自己的位置。
劉擎召集禁衛,尋了個風和日麗的天氣,便告别大小橋北上陳國了。
途徑汝陽時,帶上了張遼和呂布,三軍一路北上,最終在長平縣外與趙雲彙合,劉擎也見到數月未見的趙雲。
“拜見主公!”
軍陣前,趙雲一襲銀甲,抱槍見禮。
劉擎笑着打量趙雲,或許因爲是冬日多風,趙雲臉凍得紅彤彤的,皮膚也差了不少,昔日的白臉将軍,如今變成了紅臉将軍。
“子龍免禮,有數月未見了吧!”劉擎笑回。
趙雲駕馬來到劉擎身旁,馬上進入角色,指着長平道:“丁原駐紮長平,而張楊還領一支兵馬,駐紮于西面的赭丘,不過據雲觀察,即便在汝陽戰事最焦灼之日,丁原也沒有任何動作,甚至連斥候,也未多派。”
“丁原這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這長平兩頭不着,倒是個好地方!”郭嘉評價道。
“攻城準備一切妥當,就等主公一聲令下。”趙雲道。
劉擎眺望一二,看到長平城頭有人活動。
“本王突然想起,好似我軍從未與丁原有過正面沖突,你們猜,這是爲何?”劉擎問衆人。
張遼說這是巧合,雙方并沒有正面沖突,自然不存在交戰。
趙雲說是袁紹有意安排,丁原總被派去攻擊次要的目标。
郭嘉說是他門清,知道渤海王不可戰勝,然後對着劉擎一陣吹噓。
最後,呂布說道:“丁原不與主公爲敵,并非懼怕,而是給自己留後路。”
果然,知子莫若父,知父也莫若子啊,作爲在場和丁原相處最久的人,自然對丁原也最爲了解,呂布一句話便将丁原的想法說了出來。
“如此說來,若本王給他一條後路,他是不是便會投降?”
“主公,丁原會投降,但不會棄兵。”呂布又道。
可他有的選嗎?劉擎想着,笑了笑,回道:“奉先,人都是會變的,相信丁原也一樣。”
經曆,年齡,都會慢慢改變一個人,特别在目睹了别人的失敗之後,人心态的變化,往往來得更快。
說着,劉擎駕馬徐徐走向長平城頭。
一衆将士,緊随劉擎。
從劉擎率軍到來,丁原便被驚動了,這段時間,所有人的敵情幾乎都來自趙雲,而趙雲的情況,相對穩定,所以當出現新的敵情時,丁原十分重視,親自來城頭視察敵情。
然而,看到來到城下的渤海王時,丁原怔住了。
終極清算時刻,這麽快就來了?
“将軍,好像是渤海王來了。”下屬說了一句廢話,因爲丁原認得那是渤海王,何況劉擎還打着旗号。
丁原喃喃道:“稚叔啊稚叔,事到如今,你我也不得不面對渤海王了。”
下次,一名下屬突然來報:“将軍,張将軍來了,正往這邊趕來。”
張将軍回來了?丁原不解,怎麽好端端的突然回城了。
不多時,丁原便聽見一陣馬聲,然後張楊的身影,快速出現在跟前。
“稚叔,你怎麽回來了?”
張楊指了指城下,道:“還不時因爲他來了,建陽,渤海王親自,我還布置什麽犄角,我留在外面,隻會白給。”
丁原沒有反駁,甚至不能更加同意張楊的看法。
“回來也對,渤海王面前,我們沒有絲毫機會。”丁原道。
張楊一上城頭,便對着城下張望,他看着劉擎漸漸靠近,在人群之中,他還見到一位熟悉的面孔。
“诶,建陽,伱看那是奉先嗎?”張楊指着城下問。
丁原定睛一看,呂布人高馬大的,又行走在前排,十分顯眼。
“确爲奉先,沒想到他也來了。”
“唉,建陽老哥,我覺得我們是不是選錯了?”
丁原沒有說話,目光從呂布身上,轉移到了劉擎身上,劉擎徑直向前,直接進入到箭矢射程之内十數步,才堪堪停下。
“丁建陽何在?”劉擎朝城頭喊道。
丁原上前數步,回道:“丁原在此,大王有何貴幹?”
“可敢出城一叙?”
劉擎覺得扯着嗓子談,太累了,而且雙方隔着城牆,談成的概率,微乎其微。
丁原與張楊對視一眼,張楊搖了搖頭,反對丁原出城。
丁原卻看着城下道:“稚叔,或許這是一個機會,你我可免于一戰,渤海王光明磊落,應該不會使詐。”
“建陽小心!”張楊沒有再阻止。
長平城門徐徐開出一條縫,丁原一襲戎甲,駕馬上前,花白的胡子,迎風飛揚。
來到劉擎面前,丁原在十步外停下,也沒出聲,比較拘謹的拱手見禮。
“丁刺史,久違了。”劉擎喊出一個極爲久遠的稱呼,并州刺史。
“大王說的哪裏話,丁某現在是濟陰郡守。”
隻不過這個濟陰郡,被劉擎搶了。
“我印象中的丁建陽,乃是抗擊外族,不畏強敵的并州刺史丁建陽,而不是袁氏走狗的丁建陽,不知道丁将軍,欲做哪個?”
劉擎一席話,便令丁原的是非曲直攤曬出來,也容不得他有什麽反駁,反駁就是袁氏走狗。
丁原直視劉擎,見劉擎目光清澈,面帶笑意,對他沒有絲毫的敵意,就像聊天僅僅是聊天,沒有半點别的意思。
丁原忽然覺得有些自嘲。
“我還回得去麽。”丁原道。
“羌管悠悠霜滿地,将軍白發征夫淚,将軍來自并州,已至這般年紀,也該告老還鄉,頤養天年了。”
丁原詫異的望了劉擎一眼,劉擎之意已經十分明顯,丁原卸任,告老還鄉。
可自己走到如今這一步,談何容易?
多少此出生入死,才有今日,難道就這般,隻因一言而放棄嗎?
看着丁原不說話,劉擎心頭閃過一絲無奈,有時候直接的溝通,未必會那麽有效。
“丁将軍,你可知本王一聲令下之後,會有什麽後果?”
丁原看着劉擎,他毫不懷疑,渤海王一聲令下,便能将長平城踏成平地,所有反抗的人,都會被擊殺,包括他,包括張楊。
劉擎繼續說道:“本王原來是并州牧,這城裏的将士,有一個算一個,幾乎都是本王的臣民,包括你,包括張楊,這才是本王親自駕馬來到這裏,心平氣和的告訴你這些話的原因!”
劉擎策動金戈,再度上前數步,直到來到丁原面前。
“即便是袁紹,都不值得本王花費時間說這些!所以,丁将軍,你要代替所有并州将士,做這個決定嗎?與本王爲敵?與大漢爲敵?以反賊的身份被誅殺,家眷皆被牽連,後代永遠擡不起頭,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丁原咽了一口口水,額頭不由得冒出幾滴細密的冷汗。
渤海王的壓迫力,太強了。
“大王莫不是想三言兩語,便要我放棄兵權?”
“交出兵權,讓并州子弟們,繼續光榮的爲國征戰,讓他們的家眷和後代,皆能得到州府優待,他們的父母将重新得到土地,他們的孩子可以蒙學,等等,将軍現在還以爲,本王什麽都沒有付出嗎?他們追随你這麽久,你能給他們什麽?”
“給他們吃的,穿的!”丁原回道,但已經沒多少底氣了。
這就是老軍閥的格局低了,所以這場争鬥,最後輸的一定會是老軍閥,因爲完全卷不了劉擎。
民心向背看什麽,不就是看誰給的多麽。
你給衣給糧,本王不僅給衣給糧,還給錢,還給地,還讓人家兒女讀書,這怎麽比。
劉擎所說的這些,已經超出丁原的理解,但是劉擎的話,丁原也聽進去了,因爲他也有家庭,他拼了命的卷,不就是爲了有朝一日卷出頭,出人頭地,改變自己和家族的命運。
可惜大漢亂套了,直接讓他卷錯了方向。
他現在在考慮,渤海王,是真的有撥亂反正能力的,剩下的,就看他願不願意接受了,丁原心中依然做着劇烈的鬥争。
劉擎似乎看出了丁原的掙紮。
“你以執金吾之位退休,退休之後,可繼續領俸祿十年!”
這是劉擎最後的讓步了,這也是念在丁原曾經确實爲了大漢抵禦外族,浴血征戰的獎賞,還念在他雖依附袁紹,卻也沒有造成什麽嚴重破壞和影響,對于這樣一個老将,劉擎願意讓他善終。
這話說完,丁原徹底服了,心中的那點小九九,在劉擎的構思中,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大王果真能做到如此?”
“本王說話,曆來都是說一不二,不容置疑,你今日棄權,今日便可啓程還鄉,俸祿糧食也會立即封上!”劉擎不由分說道。
“我與張将軍商議一二。”說着,丁原退了。
劉擎笑了笑,心知丁原已經說動,他和張望的商量,不過是知會一聲。
“主公,談的如何?”郭嘉問道。
“本王猜得不錯的話,一會丁原便會迎本王入城了。”劉擎笑道。
衆将聽了這話,不由得眉頭一皺,怎麽不是那麽信呢。
特别呂布,對丁原還是很了解的。
“主公,丁建陽極爲頑固,恐怕不會輕易答應。”
“是呀,此人極擅自保,讓他放棄兵權,着實不易!”徐庶顯然也聽過丁原的頑固之名。
面對衆人質疑,劉擎笑而不語,這些人中,隻有郭嘉同樣面帶笑意,好似他始終贊同劉擎。
丁原回到城頭,張楊當即迎了上來,問:“建陽兄,與渤海王挨得如此之近,說了什麽?”
丁原面色凝重,拉過張楊,一本正經的問:“稚叔,你跟随我征戰數年,所圖爲何?”
這一問,倒把張楊問懵了。
圖啥?當然是圖建功立業了。
可就是這麽簡單的問題,卻經不起推敲,因爲他跟随了丁原,并沒有建功立業,甚至和反賊袁紹攪和在了一起。
他突然意味深長的看了丁原一眼,第一次覺得相隔如此之近的兩人,有了距離。
“将軍爲何如此問?”張楊反問道。
丁原後王後看了一眼将士,再道:“諸位将士,你們跟随丁某,所圖爲何?”
丁原整這麽一出,直接把大家都整不會了,城頭上,大家突然都開始思考起人生。
最後,大家竟然得出了一個相似的結論,那就是他們這樣,是不對的。
他們是并州鐵騎,曆來征戰在抗擊外族的第一線,然而現在呢?
城頭七嘴八舌的說着,丁原突然悟了,原來有這樣想法的人,不僅僅是他,正如渤海王所料,大家都想爲國而戰,這首先是一種莫大的殊榮,而現在的他們,毫無榮譽感。
“将士們,渤海王說,隻要我們歸順,大家便可重新成爲并州軍,重新享受邊軍的辛勞,邊軍的榮譽,你們是否願意?”
“将軍,渤海王本就是并州牧,我們聽的他,不是天經地義嗎?”一名兵卒說道。
張楊看了這兵卒一眼,他說的沒有任何問題。
“建陽,你不會真的打算……”那兩個字,張楊沒有說出口。
丁原長歎一口氣,說道:“我年事已高,大王要我告老還鄉,既然将士們也是這個心意,那便接受大王的提議吧,稚叔,并州鐵騎,以後就交給你了!”
“這如何能成!”張楊沒想到渤海王的要求竟然是丁原還鄉,還準備制止。
不過丁原卻打斷了他。
“稚叔,你聽我說,大王仁德,不追究我等錯誤,此事能得善終,已是最好的結局,将功補過的機會,便留給你了!”
說着,丁原面對城中,沖劉擎道:“大王,丁原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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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