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歲末,明日便是正月。
縱使失敗的陰霾依舊籠罩着袁氏宅落,但跨歲的喜慶氣氛,一點也沒有少。
這幾日,袁隗府上可謂賓客入雲,絡繹不絕,作爲汝都的開創者,劉辯的擁立者,袁隗在汝都朝中的地位,毫無疑問的坐到了第一。
自臘日以來,袁隗一直忙于應付賓客,今歲的最後一日,終于可以與袁氏子弟慶賀一番。
皇宮,李儒步出宮門,擡頭望了眼昏暗的天,緊了緊厚重的鶴氅,以抵禦烈烈寒風。
李儒不動聲色的望了守衛一眼,後者神色正常,絲毫沒有覺得這個時常出入皇宮的官員有什麽異常。
李儒牽回馬,徑直朝西門而去。
“上官,今日還要出城啊!”城門尉恰好認得李儒,熱情的打了個招呼。
李儒卻沒有回話,徑直出城。
熱臉鐵了冷屁股,城門尉原本的好心情頓時差了大半,望着李儒背影暗罵了聲:“奔喪啊!”
皇宮中,内侍照例來爲太後添炭,小心翼翼的處理完。
“太後,炭添好了。”
裏邊沒有任何動靜,内侍又提了提嗓子,大聲重複了一遍:“太後,炭添好了。”
内侍往珠簾帷帳之後看了一眼,隐約可見錦華之服正墜落地上,不由得好奇:太後爲何躺在地上?
突然,内侍冒出一個不好的念頭,該不會用炭窒了吧,便壯着膽子走了進去。
果然,何太後一動不動的躺着,内侍頓時吓出一聲冷汗,他明明按時通風了的,爲何太後會……
說着,再度壯着膽子繞道了另一側邊,見到何太後的臉,内侍渾身的汗毛頓時炸裂開來,一股寒意浸透全身,剛想叫喊,舌頭卻凝固了一般,叫不出來。
内侍慌張的後退數步,奪簾而出,直到何太後那張毫無血色的臉,那雙嗔怒不甘死不瞑目的雙眼,以及嘴角滲人的血漬,這些駭人的景象在他眼前漸漸消失,内侍才感覺回魂。
“太後遇刺,太後遇刺!”
他一邊跑,一邊叫喊。
很快,宮中侍人以及護衛皆被驚動,迅速趕往太後寝宮。
随後,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從皇宮中傳出——
太後薨了!
相隔不到一刻,出現了另一個更加爆炸性的消息。
漢帝駕崩!
戰馬喘出陣陣熱騰的鼻息,背後甚至被抽出了數道血痕,騎者恨不得瞬息之間便能将消息帶到袁府去。
宗族廳堂之中,袁隗正與袁氏子弟宴飲,南陽戰事依舊焦灼的袁術沒有回來團聚,袁紹還被扣押在濮陽,而袁遺率領殘兵,正盯着濮陽。
觥籌交錯之際,廳堂外突然傳來了嘈雜的吵鬧,似有人闖入,袁氏家丁正在阻攔,還未等一衆人弄明白什麽事,便傳來了“陛下駕崩!太後薨逝!”
“陛下駕崩!太後薨逝!”
雖然夾雜着吵鬧聲,但廳堂之中的人還是清清楚楚的聽到了這兩句話。
袁隗猛然起身,手中酒觞不由得滑落,一時間,竟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東西。
他望了袁基一眼,似在确認。
“叫人進來!”袁基當即命了一聲。
門外之人幾乎是連滾帶爬的進來的,一邊滾奔,一邊叫喊,言語間滿是驚駭與恐慌:“陛下駕崩!太後薨逝!”
袁隗認出了來人,是他安插在宮中的眼線,這兩個信息直接讓他愣在原地,腦中一懵。
袁基望向袁隗,隻見袁隗面色竟然肉眼可見的發青,随後,一口鮮血噴薄而出,袁隗應聲後傾。
袁基眼疾手快,連忙将之扶住。
“叔父!叔父!”
數人連忙上前呼喚。
“父親!父親!”袁隗之子袁懿達焦急的呼喚。
“快請醫師!”袁基連忙吩咐。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袁基一陣慌亂,他對自己暗道數聲冷靜,然後想到了弟弟袁紹的幕僚逢紀與辛毗足智多謀,眼下身在汝陽,便連忙命人前去召見。
袁隗面色蒼白,癱在榻上,醫師診過之後,道:“太傅昏迷,乃急火攻心所緻,不過,太傅爲何身中奇毒?”
“中毒?”袁基很是不解,“叔父身體近來确有不适,可如何會中毒呢?”
“毒已入腑髒,中毒應該已有數日。”
袁基回想着這段時間的可疑之處,然而毫無頭緒,這段時間他與叔父會見的賓客實在太多了,難道有人借拜谒下毒?
“此毒可能解?”
醫師搖了搖頭,“恕老朽無能。”
袁基望了眼袁隗,依舊不甘:“叔父還能醒嗎?”
“眼下氣息已定,應該不久便可以醒來,但毒入腑髒,恐怕下一次醒來,便是最後一眼了,少君做好心理準備。”
袁基沒來由的一陣後怕,若沒有叔父,汝陽這麽大的攤子,該如何是好!還有弟弟袁紹,現依舊被人扣押,甚至連團圓都做不到。
必須第一時間将弟弟贖回來,主持大局!
袁基打定主意,不多久,逢紀與辛氏兄弟來到袁府,得知這一切之後,逢紀沉默了,辛氏兄弟則異常憤怒。
“天殺的董賊,必是他買通了近臣,行弑君弑後之舉!應将此事昭告天下,使董賊遺臭天下,天人共戮之!”辛評罵道。
袁基卻毫無心思,隻覺得頭痛欲裂。
“當務之急,乃是先救回使君,再者,汝都遭此劇變,必然與董卓脫不開幹系,應速通知公路,令他嚴加防範。”
袁基點點頭,幕僚就是幕僚,已經有了眉目。
這是,家仆突然跑來道:“不好了,懿達少君也中毒暈倒了!”
袁基一聽,腦子宛如受了刺激一般,一陣劇痛,不由得嗤叫一聲:“啊——”
“少君!”
……
朦朦胧胧,昏昏沉沉,袁隗睜開眼睛,眼前一張臉漸漸清晰,是小兒子仲達。
“仲達。”袁隗氣若遊絲,呼喚了一聲。
“父親!你醒了!”
“宮中如何了?”
“衆官已在朝議,隻是……隻是二兄與士紀兄長也中毒了。”
袁隗渾濁的目光頓時變得清明銳利,聲音也陡然提升:“他們怎麽樣了!”
袁仲達搖了搖頭,醫師已經說了,毒已入肺腑,回天乏術,可以準備後事了。
袁隗心頭一悶,一口氣提不上,再度噴出一口老血,隻不過這一次,他沒有暈倒。
“仲達,速速安排糧草,叫逢紀換回本初!主持大局!”袁隗艱難道。
袁仲達心頭閃過一絲失落,看來袁氏基業,還是要本初來繼承,哪怕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五十萬石糧草,甚至足夠他下半輩子用了。
袁隗似乎看出了兒子眼中的猶豫,道:“仲達,你非立業之主,亦非守業之主,袁氏交給本初,你與他一榮俱榮,不會吃虧。”
“謹遵父親大人教誨,孩兒謹記于心!”
袁仲達雖然嘴上滿口答應,但心中卻開始盤算。
若是袁基與二兄有個三長兩短,袁紹又身陷囹圄,袁術無暇顧及,那袁氏不就由他掌權了?
“伱去将逢紀叫來。”袁隗突然道。
袁仲達頓時僵住,畏懼的看了眼袁隗,雖然袁隗起色極差,臉上蒼白泛青,嘴唇已經發紫,顯然中毒症狀,已經顯露于外,袁仲達悻悻離開,哪怕看一眼袁隗,都覺得心虛。
父親還是信不過他,而他,也是有賊心,沒賊膽。
很快,逢紀來到袁隗跟前,見袁隗如此慘狀,着實吓了一跳。
“見過太傅!”
“元圖!”袁隗略微艱難的測過腦袋,呼喚道:“元圖,本初之事,煩勞你了,還望你多多費心,早日将之救回!”
話音雖輕,逢紀卻感受到沉重的期望。
“袁公放心,紀自當竭盡全力!”
袁隗歎了一聲,眼中神采漸漸逝去,漫無聚焦的目視上方,悠然長歎:“唉……到頭來,還是沒能撐過董卓,下毒之法雖卑鄙,不過老朽所爲,亦非光明。”
袁隗突然轉過頭,對着太傅長史陳奇道:“資青之糧,交予逢紀!”
陳奇眼中閃過一抹驚駭,這可是天大的事的啊!
斷了青州黃巾的糧草,用來換袁本初回來,青州黃巾必然徹底暴動,四處劫掠,一如當初張角所爲,袁公這是打算再度将水攪渾了。
陳奇理解,如今皇帝沒了,袁氏又遭此重創,糧草又賠出過巨,極需休養生息,這個時候将青州黃巾這頭圈養的“困獸”放出,恐怕能讓人忙活一段時間了。
這樣,也就爲袁氏争取了時間。
“袁公放心,陳奇已曉。”
袁隗繼續呆望着上空,眉頭緊蹙,依舊有痛苦,但他忍耐住了,而且,随着時間流逝,他愈發覺得,這種痛苦越來越淡……越來越淡。
風雪之中,李儒縱馬疾馳,出了汝南地界,他莫名的回頭望了一眼,而後再轉回頭,望向雒陽方向。
正月十日。
正忙着各種新年祭的劉擎,從蔡琰口中聽到了這個宛如晴天霹靂的消息。
劉辯被奸人鸩殺,因其年幼,被追爲少帝,何太後也同樣下場,袁氏一門,太傅袁隗,以及袁基,袁隗之子袁懿達,皆死于非命。
念完消息的蔡琰都驚呆了。
劉擎也刹那間覺得頭皮發麻,這手筆也太大了,誰幹的?
本着獨到的視角,劉擎以爲這個人,很可能就是李儒。
因爲他足夠接近皇太後與劉辯,也能和袁氏幾位有所接觸。
劉擎立即召集幕僚團商議。
毫無疑問,當荀彧郭嘉,沮授戲志才等人聽聞此事之後,驚訝之色表露于外,郭嘉更是直言——
“天下格局,因此劇變!”
“這事,會是董卓所爲嗎?”戲志才問。
“十有八九,先有伍孚刺董,張溫被殺,董卓遷怒于袁隗,也算合理。”郭嘉答。
“諸位以爲,此事與本王而言,是好事,還是歹事?”
荀彧接過話道:“主公,袁氏遭此劫難,必定不振,天下能與董卓抗衡者,已寥寥無幾,董卓一家獨大,并非好事。”
劉擎也認可這種說法,在擁有足夠的實力之前,劉擎采用的是平衡戰略,既讓董卓與袁氏僵持,相互損耗,等自己掌握碾壓的實力,再席卷中原,以最快的時間,平息亂世。
在這之前,董卓與袁氏維持均勢,是最好的狀态,畢竟董卓身死的下場,關中十室九空,人間煉獄的場景,劉擎不願看到,這也是劉擎留着袁紹的原因。
然而沒曾想,雙方相互刺殺,反而董卓成功了。
均勢打破,接下來,後續好像已經可以看到了。
董卓死,關中亂,而袁隗死,則關東亂。
“汝陽朝廷已經名存實亡,原本依附袁氏,或被袁氏壓制的勢力,會迅速崛起,而袁氏,以袁紹和袁術的尿性,很難一起前行,青徐兖豫,行将大亂,諸位以爲,本王是否介入?”劉擎問。
四大幕僚相互望了望,低聲商讨了一番,最後荀彧開口:“主公,作壁上觀,方才良策!幽州之事,雖公孫瓒已敗,但亂局未解。”
提到幽州,劉擎有點頭疼。
當初郭嘉行黑暗謀略,建議自己先坐視公孫瓒攻滅劉虞,再借機出兵讨伐公孫瓒,完成徹底收複幽州的目的,但這個提議,被劉擎否了。
爲此,荀彧和郭嘉還誇本王仁德來着的。
算不算仁德,劉擎不知,劉擎所爲,隻是率性而已。
因爲本王樂意。
對于劉虞,以謀取之,劉擎天然覺得不喜,一來劉虞是漢室宗親,二來劉虞雖坐鎮一方,卻全無逐鹿之意,劉擎對他自然沒有惡意。
“劉虞之事,待本王見過公孫瓒後,親自去一趟薊縣,與之磋商,宗親之間,還是免于刀兵的好。”
公孫瓒已經在來邺城的路上了。
“主公,袁氏有此一劫,袁紹,不能再留了,因放其歸還。”沮授道。
“本王也是這個意思,隻不過,還有五十萬石糧草怎辦!”
煮熟的鴨子,焉能飛了!
這時,班明突然進屋來報:“主公,袁氏使者逢紀求見。”
“哦?莫不是送糧來了!請他到客堂稍待,本王随後就到。”劉擎吩咐,班明離去,劉擎又對衆人道:“諸位以爲,逢紀此來,所謂何事?”
“自然是爲袁紹而來。”郭嘉道。
“逢紀身爲南陽名士,你們之中,可有人與之有交?”
荀彧一笑,主公這是又想挖牆角了,回道:“主公,我與逢紀,倒算認識。”
“那文若便與我同去會會!”
逢紀,還有有些名氣的。
劉擎與荀彧正欲出門,卻見班明又跑來進來,差點撞入劉擎懷中。
“屬下冒失,主公恕罪!”班明連忙請罪。
“何事如此驚慌!”
班明向後一望,門外站着一位傳令兵模樣的人,頭發淩亂,眼眶紅腫,嘴唇發紫開裂,顯然因爲日夜趕路,凍得不輕。
見班明授意,他連忙上前跪地,上報道:“啓禀大王,青州黃巾驟然暴動,于各處燒殺劫掠,不少縣城皆已失守,北海據縣已陷落,孔融已死,平原相劉備敗退樂安。”
劉擎頓了頓,似乎捋清了二事的因果關系。
袁隗身死,所以青州黃巾暴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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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有些突發的事,更新晚啦,抱歉抱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