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縣吏提醒,兩人将視線從南邊的戰場轉向趙雲的大營。
立于博陵城頭,視線清晰可見。
三支兵馬從南面、西南面,西面,向着大營方向而來,雖看出具體人數,但那個規模,都不會少于兩千。
也就是說,圍攻趙雲大營的,又是數倍之敵。
“腹背受敵,趙雲與審配休矣!”王連斷言道。
崔鈞不作聲,他隻是覺得,這兩人皆不是泛泛之輩,恐怕事情不會如此簡單的結束。
他又往南望去,趙雲軍已經殺入陣中,這邊看去混亂一片,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趙雲領兵沖殺,自己則如利刃的尖尖,輕易的割開了敵軍的陣形,與敵交錯,趙雲出槍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亂,隻見不停有人倒于他身後。
豪強部曲本就未有多少戰鬥經驗,更甚至沒有見識過戰争的慘狀,面對如餓虎撲食一般殺上來的趙雲騎兵,本就飄搖的戰意,随着鮮血與碎肢齊飛的場面變得蕩然無存。
而随着騎兵殺入陣中,慘叫聲逐漸蓋過嚎叫,充斥着豪強部曲們的耳畔。
這其中有一部分,是參加過上一次與趙雲戰鬥的。
上一次慘敗經曆還曆曆在目,上一次慘敗或許可以用兵力不夠,猝不及防來掩蓋。
而這一次,在兵力充足,準備充分,而且将趙雲軍包圍的情況下,他們漸漸的覺得——
此戰敗得,似乎與上一次并無不同。
遲疑者或被一槍穿喉,或被戰馬撞飛,死于踐踏。
在趙軍展現出破竹之勢後,軍心随即潰散,見識了鐵騎的威勢,邊側得以幸免的豪強部曲,哪裏還記得什麽兩面包夾之勢,直接向外逸散去了。
若有部曲将斥責,他們會理直氣壯回道:這不是逃跑,隻是被趙雲軍擠出來了!
王基在開戰之前便開始向後軍而去,美其名曰鼓舞全軍士氣,然戰鬥伊始,他便見識了趙雲的迅猛,于是後撤的更快了。
然而一不留神,他被趙雲盯上了。
當趙雲直直的朝他殺來之時,并且快速靠近之時,王基害怕了。
戰鬥,靠的并非兵力多寡,對抗黃巾守護家園時,他便明白了這一點,現在,在趙雲的攻勢下,他又明白了另一點——
原來有這樣一種存在,他們是爲了厮殺而存在的。
而趙雲殺向數倍于他的軍陣時,竟然還留了一半騎兵在營中。
這說明:趙雲壓根沒将他當一回事!
戰意喪失,心境破防,王基唯一的念頭,就是離開這裏,離開博陵,甚至離開冀州。
趙雲哪能讓他如願,一身沾血銀甲在人群中快速穿過,戰馬的速度被拉升到了極緻,趙雲甚至肉眼可見得兩人距離在縮短。
“快擋住他!”王基一聲呼喝。
數名部曲本能聽命,正欲攔截趙雲。
趙雲冷眼一瞅,甚至沒有出手,厲聲一喝:“殺!”
厲聲如雷,衆部曲直覺趙雲如殺神襲來一般,頓時四散。
王基回頭一瞥,恰好撞見趙雲長槍襲來,當場汗毛炸裂,後脊冰涼。
鬼使神差之下,王基一個翻身,直接摔下了馬,竟然險險的躲了一截。
趙雲戰馬從他身旁呼嘯而過,可見速度之快。
趙雲也沒想到關鍵時候他選擇了墜馬,戰馬一個回旋,再度奔向王基。
王基沒有選擇逃跑,而是拱手彎腰,請求饒命。
“将軍饒命!王基願降!”
馬蹄漸止,最終在王基面前停下,戰馬不斷的朝前喘息,牲口的味道不斷打在王基身上,然而他卻一動也不敢動,因爲趙雲的長槍,正搭在他的肩上。
“你可代表的了安平衆豪強?”趙雲問。
他來安平的目标從來都不是王基,而是安平本身。
所以王基降不降,對趙雲而言并不重要,不過,如果他能幫助勸降其它反抗的豪強,哪倒确實有些作用。
王基面露難色,趙雲已經知道答案,說白了,王基不過隻是一個台前人,因爲他以前是安平國相,哪怕現在,也是以安平太守自居。
豪強聯合本地官員,做大做強,這種模式幾乎四處可見,特别在士家豪強多的地方。
他們一面兼并土地,一面以自保抑或平黃巾的名義招兵買馬,發展部曲,最後,一郡豪強大族聯合官員,形成一股割據勢力,漢末群雄,幾乎都是這種橋段。
“如若不行,留你何用!”趙雲道,說完,他瞥了一眼戰陣,喝道:“回去!”
就這樣,王基被趙雲押回戰陣。
“王基已敗,降者不殺!”
在聲音嘈雜的戰場,趙雲的話聲音不大,幾乎隻有近處幾人聽到。
但“王基”“敗”“降”這類字眼過于敏感,先是近處的人聽到,看到,然後他們放棄了抵擋,最終,如波浪的漣漪一般,擴散開來。
投降對于已經失去戰心的人而言,就像丢棄一塊沉重的石頭一般容易。
這塊沉重的石頭,便是兵器。
拿着兵器,在戰場上就是被攻擊的對象。
咣咣當當,兵器丢了一地,趙雲目視降兵,他們之中裝備參差不齊,有一部分,衣着要差許多,然而這種戰鬥,一般豪強,是決然不會參與的,他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爲誰而戰。
王基一敗,戰鬥終結。
“潘伍,清理兵器,命降兵搬回營中,吳岺,你率軍一千,前去截擊糧草,将之拉來營中!”趙雲下令。
王基衆軍加起來,怕已接近兩萬人,所消耗的糧草,是巨量的,安平富庶,自然不會出糧食問題,所以後軍應該囤有不少糧草。
趙雲當着王基的面,表現的如此專業,令他汗顔,王基臉色十分難看,若說收了兵器,還可以卷土重來,那收了糧,短時間可基本就沒戲了。
因爲糧草需要時間籌備。
這邊戰事已然結束,而審配大營這邊的戰事,卻才剛剛開始。
博陵城頭成了最好的觀戰點,戰争,對王連與崔鈞兩人,是如此的遙遠,又如此貼近。
就在一年前,冀州爆發黃巾起義,戰争就曾威脅過博陵一次,索性沒有攻入城中,所以兩人對于戰争的認識,依然停留在古書的隻言片語之中。
直到今日。
崔鈞不解,爲何趙雲遺留一半的兵馬在營中。
馬上,第二件令他不解的事發生了,面對三面之敵的合圍,審配竟然放棄了大營屏障的優勢,選擇了出營戰鬥。
當騎兵魚貫而出的時候,崔鈞再次被那騎兵的陣勢威脅到了。
“真乃雄壯之師!”崔鈞贊道。
“可惜不是我方兵馬。”王連歎了聲。
“趙雲主動進攻王基,而審配也要主動進攻合圍之敵,明明寡不敵衆,偏偏擁有必勝的信念。”崔鈞突然一聲苦笑,“縣君,你我被此軍震懾,不丢人!”
“也不知道趙子龍口中的我主,是何人也,能得此人忠心,必是英雄!”
崔鈞瞥了眼王連,心道:這眼熱的玩意竟也會誇人!
“以冀州這數月變故看來,我已大概猜出趙子龍幕後之人是誰了。”崔鈞淡淡說道,話鋒一轉,“縣君,你可知清河郡尚有我崔氏遠親,清河崔氏之崔琰,原在甘陵做那小小甘陵相,然而,前幾日我得知,崔琰突然成了河間國相,而這事,發生在渤海王拜訪清河郡之後,其中蹊跷,不言自明。”
“渤海王?”王連面露詫異,這個名号一時風頭無二,因爲被封的人,本就是冀州一号話題人物,劉擎。
若說少有人能配的上趙子龍,那劉擎,偏偏正是這少數人。
趙雲建功主要在于斬張梁,而劉擎可是斬殺了張角,而且因多次對外族戰鬥勝利獲渤海複國,自己成了渤海王。
就在王連陷入思緒之際,崔鈞突然道:“打起來了!”
王連頓時回神,望向戰場。
之間審配親自縱馬提劍,在營外整備好兵馬後,親領騎兵殺向北方來敵。
審配雖在沖鋒事位列于前,但是未過多久,他便被抛到了後面,問題便出在他的坐騎。
審配的坐騎,隻是一批普通的代步馬,而騎兵配備的,那是百裏挑一的戰馬。
“駕駕!”審配罵似的催促坐騎,見效果不佳,又拿劍身拍打了它幾下,坐騎的速度才稍稍擡升了一些,隻不過與騎兵相比,還是差了不少。
審配怒不知何起,揚着劍向前一指,緊接着道:“殺!”
一衆騎兵也是詫異,他們自然認得審配,魏郡長史,按理是個文官才對,而且這次出征,他們都是将審配視作原來的田豐郭嘉一類的參軍角色的,實在沒想到他竟然舉起佩劍帶頭沖,若不是坐騎問題,說不定還真的被他沖在最前。
北方之敵,可不似嚴陣以待的王基大軍,他們本就是行進之中上來包圍大營的。
忽見騎兵殺來,威勢滔天,一時竟不知該繼續進攻還是後退。
部曲首領是一位叫何龔的胖子,何氏是蠡吾縣的大戶,主要經營桑麻,在博陵一帶有些名聲,他本人是王基故交,聽王基言說此戰勝券在握,好處多多,他便将族中數百部曲,以及所有壯丁,約兩千人,盡數拉來戰鬥。
可見了敵軍來勢之後,何龔露怯了。
這哪是什麽勝券在握!
在這種騎兵的鐵蹄下,一切皆成肉泥。
膽怯,猶豫,還未做出抉擇之時,審配的騎兵已經替他做了決定。
沖擊,刺殺,翻滾,踐踏。
完全是一邊倒的屠殺。
騎兵幾乎沒有受到任何反抗,如梳子一般耙過,留下一地殘缺不全的屍體。
若說王基的兵馬,尚有戰意,隻是戰鬥中動搖了,那麽何龔的兵馬,毫無戰意,戰鬥一開,全然化作恐懼,如待宰的羔羊一般逃竄,可惜在騎兵面前,任何的逃跑都是徒然的。
審配騎兵入了戰圈,卻未砍一人,前面的騎兵将人清理得幹幹淨淨,做到了真正的“兵過如篦”。
一開始,審配還忿忿,暗罵兩聲“廢物”!
然而等騎兵将敵軍穿了個透之後,審配望着戰場狼藉,屍骸遍地,流血漂橹,心中忽得生出一絲悲怆。
僅僅是一輪沖殺,人數相近的兩軍,其中一方,幾近全軍覆沒。
“這些人,壓根不應該上戰場!”
審配咬牙切齒,自說自話。
他們在爲誰而戰?
他們在爲誰而死?
審配緩緩遊走戰場,零零落落蠕動的傷者,斷斷續續的哀嚎,他在一名胖子跟前停下,着重審視了一番。
何龔也瞧見了審配,他一息尚存,求生的欲望令他喊出:“莫殺我,我乃……蠡吾大族……”
“噗呲!”
審配一劍捅穿了他的心窩。
“社稷毒瘤,不可不除!”審配怒道,抽劍而出。
何龔無力的倒下,成爲了上千屍骸中的一員。
“豪強以一己之私,裹挾民意,比黃巾更可惡!呸!”
審配朝着何龔的屍體啐了一口,黃巾是活不下去了才作亂,而豪強,是貪心不足,聚兵成勢,或者某種意義上來說,黃巾之禍緣由,正是這些地方豪強。
他們之中,或有有志之士,然而大多數,皆逃不出利益二字,審配身爲郡吏多年,自然見識的多了,隻是魏郡太平,豪強不至于此,而此地豪強,已與反賊無異!
審配随後冷眼望向西方,在那裏,一支兵馬依舊向着大營靠近。
“原地結陣,殺向西方!”審配下令。
騎兵再度列陣,出擊,向着西方,逐漸加速,沖鋒。
而騎兵離去之後,屠宰場一般的戰場慘狀,也毫無保留的呈現出來。
博陵城頭的兩人,一時間都無話了。
即便隔着如此距離,也被震撼得無以複加,那滿地的猩紅,就猶如糊在他們臉上一般,意念中甚至出現了令人作嘔的腥臭味,使腹中翻滾。
兩人木木的望着騎兵調轉方向,沖向西方,而西面的那支豪強軍,還渾然不知,繼續東進。
崔鈞似乎已經能想到那支兵馬的下場了,無疑是北面的重複,這一刻,崔鈞心中某種東西動搖了,這些慘烈的畫面,将刻入他的腦海,時刻提醒着他,他曾經與趙雲審配作對,與渤海王作對。
“縣君,我有一言,你且聽好!”
王連意味深長的看了眼崔鈞,聽這話語氣,似在交待後事一般。
“對待趙雲審配,立即開城以迎,你畢竟是朝廷封的縣令,未作出格之事,他們不會爲難與你,我欲離開此地,即刻啓程,他們入城之後,你可說我已潛逃,帶他們前去崔氏,崔氏之人,我自會安頓,崔氏錢糧地産,便獻給渤海王吧!”崔鈞一口氣将話說明,而且條理十分清晰。
王連一邊詫異,一邊記下。
這時,一旁的郡吏又提醒了一聲。
“快看,趙子龍竟回來了!”
……
(PS求月票支持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