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黃昏,天空似火燒。
典韋手持雙戟,一力拒敵,魁頭兵已經不知對典韋發起多少輪小規模進攻了,偏偏那道魁偉的身形依然挺立着。
黑貨跑回了山上,待在骞萦身邊。
骞萦疲憊的目光靜靜的看着戰場,典韋愈戰愈勇,他的周身遍布戰死者,逐漸壘成了一堆,而他便立于上方,過多的戰死者令戰馬都不便上前,許多魁頭兵下馬攻向典韋。
他們心中也清楚,這是骞萦軍最後的支柱了。
骞萦卻發現,下了馬的典韋,似乎攻勢比在馬上更加迅猛。
“夫君到底是從哪找來的這種猛将!”骞萦感慨。
太陽西沉之後,暮色終于垂落,魁頭軍不得不暫時退兵,骞萦軍又獲得了一夜喘息。
此戰中路雖然被典韋死死撐着,未被攻破,但兩翼皆戰死過半,損失不可謂不大,便是還活着的人,也是傷上加傷,就算再過一夜,恐怕明日也還是無力再戰。
典韋拖着疲憊的身體,向山上走去,來到一堆營火旁。
“典韋将軍,可有受傷?”
“些許皮外傷,何足挂齒!”典韋說着,大剌剌的在營火旁坐下。
“替典韋将軍卸甲。”骞萦用鮮卑語吩咐道。
兩名尚有餘力的士兵,幫着典韋一件件的卸掉護甲,典韋不知從哪摸出一隻小革包,往上臂的傷口上撒了些灰色粉末,再從衣衫上扯下一布條,一邊嘴咬着,一邊纏裹,動作很是娴熟。
藥粉,自然就是劉擎準備的金創粉,小罐子不便攜帶,劉擎便改良了裝藥方式,凡主要将領,都會随身攜帶。
“典韋将軍,夫君他,可有來?”
“這是自然,不過後方有一軍,我單騎好潛過,主公帶兵,自然要殺過來。”
骞萦隐隐有些擔心,後方也足足有一萬軍啊,她知道劉擎兵力并不多,戰鬥力最強的趙雲鐵騎,還在冀州。
若是今夜趕不到,明日天亮,步度根頃刻間便會沖上來。
就算有典韋在,他又能攔住幾人呢。
骞萦一籌莫展,典韋的出現确實救了她,也逆轉了今日戰局,可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無法左右一場戰争。
這一夜,骞萦又失眠了,隻不過她并沒有明日怎麽辦,王族的未來會如何,甚至都沒有想可汗弟弟。
她一直想着與劉擎相處時的種種,想着初次見面時劉擎的眼神,想着兩人一起馳騁草原、征戰沙場、漫步未央……
翌日,不等女侍從來叫,骞萦早早便起了,隻是眼中帶着血絲。
她不顧北方晨間的寒意,穿上了那件露肩露臍的裹胸皮甲。
因爲夫君曾說過,這是他最喜歡的一件,若要戰死,她今天便穿着它。
似乎受到了某種感召,今早,尚能征戰的兵士們也早早的集結起來,骞萦出帳之時,一衆目光便落在了骞萦身上。
今日的公主,一如過去性感動人、容光煥發,這便是帶領鮮卑王族渡過最難熬的那一段時日的鮮卑公主,王族大人。
骞萦本想說幾句鼓舞人心的話,但迎着那一雙雙熱切的目光,她知道不需要再多言了。
“公主,魁頭族上來了!”
骞萦望着聚集起來的兵士,能戰者不過七八千人,她語氣頓挫道:“那便戰吧!”
一衆将士紛紛行動,準備迎敵,經過一夜休整,雖然傷勢未好,但體力基本恢複了。
延于苛戰死,步度根很是詫異,因爲他力大無窮,在鮮卑軍也是佼佼者,而且延于苛不是死闆的人,他死的很蹊跷。
那第三波士兵退下來時,天已經黑了,據說是骞萦軍中有一悍将,力戰數百人而不倒,延于苛也正是被此人所殺。
一日戰三輪,魁頭軍竟損失超過一萬人,着實出人意料。
不過他料定,骞萦軍必然也損失不小,同樣不會低于一萬,加上傷者,骞萦軍能戰之,必然少于一萬,今日一戰,勢必終結。
骞萦軍敗,鮮卑王族将不複存在,即便骞曼再度消失在草原,想要重新崛起,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今日,步度根親自領兵上坡,打算爲這一段王族糾紛親手畫上一個句号。
沿途所見,步度根觸目驚心,真是未上戰場不知戰場慘烈,他不像兩位兄長一般好戰嗜殺,他做這一切,更像繼承兄志,繼承兄業。
這些戰死的,可都是鮮卑子民!
行軍之中,步度根神色複雜,心情更是複雜,檀石槐祖父爲何能縱橫草原大漠,連大漢都十分忌憚,就是因爲檀石槐聯盟了所有部族,這是一股大漢都爲之忌憚的力量。
“最後一次!”步度根心裏下定決心,這便是鮮卑内戰的最後一戰!
骞萦眺望着山下來人,見爲首之将是一少年。
他竟親自來了!
骞萦是認得步度根的,甚至在他小時候還見過,按大漢的親屬關系說來,步度根算是她的堂弟。
看着其身後黑壓壓的大軍,骞萦有些恍惚。
這個瘋子!明知道兩萬人根本無法展開,卻還是全軍壓了上來,看來這一戰,他壓根沒打算退。
而自己,也壓根沒有勝的機會。
看着前軍越來越近,骞萦貝齒輕咬,長槍一緊,跨馬走出兩步,她左顧,右盼,給了左右之軍一個堅定的眼神。
“骞萦公主何在!”對面突然傳來一聲叫喊。
骞萦再度上前數十步,見步度根單騎穿過戰場。
“喚我何事?”
“鮮卑内戰十數年,内耗過重,你我今日對決,當屬鮮卑最後一戰,如何?”步度根道。
“何謂之最後一戰?”骞萦問。
“若我勝,我不殺王族,王族徙入大漠,自生自滅,若你勝,我去大漠,草原交給你統治!”
“哼!”骞萦冷哼一聲,嗤之以鼻,如此懸殊的戰力對比,昨日又經過三輪車輪戰,還打賭最後一戰,要點臉吧。
步度根不以爲意,自是當她同意了,“其實取大漢河東郡的計劃,我是反對的,隻可惜我年幼,大兄不會考慮我的意見,若鮮卑各部聯手,趁大漢内亂之時,不要說區區河東郡,取一州之地,也不是難事,再學漢制,必能久持,可惜我大兄覺得,隻有武力才是最直接而有效的手段。”
步度根這話,倒說到了骞萦心中,向大漢學習,她也是這麽做的,隻不過步度根的想法是占漢地,學漢制,而骞萦想的是睦漢學制。
“若是一年前,我或許會信,可現在,我不信!”骞萦道。
“我知道,内戰至此,鮮卑已無侵漢能力。”步度根道。
“并非這個原因,而是因爲劉擎,有他在的一日,鮮卑永遠無法侵入漢地,甚至會被他報複到滅族!”
“那個殺了我大兄二兄的劉擎!”步度根突然放大了聲音,顯然對這個名字,很是生氣!
骞萦倒是沒想到對方這麽生氣,也對,父親不在,長兄爲父,劉擎連續誅殺他兩次兄長,豈不等于有兩次殺“父”之仇。
“再告訴你一事,劉擎,乃是我的夫君!”骞萦微昂着下巴,就像一個得意的勝利者。
步度根聽聞,一時怔在那裏。
骞萦抓着打擊他的機會,又道:“你的心腹大将,延于苛,便死于劉擎的護衛之手,典韋!”
她朝後喊了一聲。
典韋聽見,不明所以的駕馬上前。
“夫人,何事?”典韋問道。
骞萦無事,就是想讓典韋上來叫自己一聲“夫人”,以讓步度根确信,自己所言非虛。
步度根臉上的淡定漸漸消失,面容逐漸扭曲,再也沒有了那個擁有必勝之志的上将者。
“都得死!你們都得死!今日便先殺了你們,再殺了骞曼,再滅了你的王族,最後——”步度根突然喊道:“不管你在雁門,還是冀州,有朝一日,必要殺你!”
步度根的聲音在草原上空回蕩,他雙眼暴怒的看着骞萦與典韋,一勒馬缰,轉身欲走。
“先别走啊!你說你要殺我?”
一道聲音突兀響起,步度根頓時警覺,而骞萦典韋雙眼一亮,顯然,這個聲音,熟悉無比。
特别骞萦,竟鼻子一酸,雙眼模糊起來,她又微微擡了擡頭,睜大了眼睛,不自覺的抿嘴一笑。
背破方向,先是一道“劉”字旗幟露出,随後便是劉擎,以及跟随身後的兩百餘禁衛,悉數出現,仔細辨認的話,他們中的一些人上馬上,皆帶着血迹。
“夫君!”
“主公!”
骞萦與典韋同時喊道。
劉擎笑了笑,金戈馬快步向前,奔向兩人。
步度根停住,看着來者,聽上去,他就是劉擎?
劉擎沖兩人點點頭,給了骞萦一個溫暖的笑容,好似在說:别擔心,有我在。
“來得好,省得我去找你,既然來了,那便永遠留下來吧,葬身這高坡,風水不錯!”步度根放完狠話,再度扭頭想走。
“等等!”劉擎喊住了他,然後從馬背包中取出一顆頭顱,沖步度根道:“首次見面,送份見面禮吧!”
劉擎将從輪的頭顱抛了過去,步度根也看出抛來的是一個頭顱,又因劉擎出現的方向蹊跷,頓時心生不妙。
待人頭落地,雖然血肉模糊,但步度根還是一眼認出,這是領兵斷後的從輪将軍!
也就是說,劉擎擊殺了從輪,擊潰了那一萬軍,那他率了多少人馬?
絕不可能是區區一兩百人!
“這禮物,可還滿意?”
步度根無言以對,怒目相視,劉擎卻接着道:“要不你也留件見面禮?”
“什麽?”
“你的人頭!”劉擎說完,當即下令。
典韋與衆禁衛突然發難,依令而行,直沖步度根,這種生死之戰,什麽武德都是扯淡,劉擎可不是善茬。
步度根一聽,頓時吓得一抽馬鞭,朝坡下大軍撤去。
“回來吧,吓他的。”劉擎笑着道,走到骞萦身邊,端詳了一番,“沒事便好!”
骞萦看着金戈馬上的血迹,以及劉擎身上的血迹,“夫君,那截路之敵……”
“主将都死了,帶隊的也死差不多了,剩下的已經潰散。”
劉擎說得風輕雲淡,但骞萦知道,那可是足足有萬人!
“夫君,步度根惱羞成怒,必然率全軍來攻,今日必是一場苦戰。”骞萦說着,心中有個念頭,她好想下馬撲入夫君懷中抱一會,但如今身在戰場,她又是主将,便将這種小女人心态按捺住。
劉擎點了點頭,“大戰不可避免,那就争取變成小戰,步度根若死,這魁頭軍,可還能如此凝聚?”
“斷然不可能!此戰魁頭軍傷亡亦頗大,加上延于苛已身死,若步度根死,軍中便無主事之人了。”骞萦道。
“那便好辦!”
“主公,他們來了!”典韋提醒道。
劉擎望向坡下,滿是狼藉的戰場,屍橫遍野,血流滿地,來年這裏的草,必然無比豐茂。
“骞萦,将善戰者集結起來,随我沖殺!”
“啊?沖殺?”骞萦沒想到劉擎竟然要主動進攻。
“大漢精兵,槍尖甲良,以一敵五,不在話下,我要憑今日一戰,定鮮卑十年無戰!”劉擎霸氣一言,隻見坡後張遼引兵而出,橫向截擊魁頭軍。
“典韋,随我上!”
劉擎也不廢話,率典韋和兩百餘禁衛直接沖向坡下。
禁衛的戰力,骞萦是見識過的,也不知爲何,感覺這一次見,他們的裝備又好了一截,他們的氣勢,也高了一截。
這自然是因爲劉擎的實力提升快了,而禁衛能繼承到的屬性,也多了,如今這兩百人,皆是普通武将水平,他們沖殺起來,以鮮卑軍的戰力壓根無法阻擋,而他們的護甲,區區刀劈與零星的流矢,壓根破不了防。
劉擎的舉動引得一衆骞萦軍熱血沸騰,首先是及時支援,鼓舞了他們低迷的士氣,如今又要主動沖鋒,再度燃起了他們的戰鬥之魂。
“我們也沖吧!公主!”有人提議道。
被這麽一慫恿,骞萦還真躍躍欲試,她多想與夫君并肩作戰啊!
“将士們,尚能戰者,随我沖鋒,傷重者,固守此地!”
骞萦說完,便一騎向前,追劉擎去了,而身後數千将士,也跟着沖鋒。
劉擎率先殺入敵陣,鐵槊一彈,便将兩名擋住路崩飛,還撞翻了數人。
金戈馬入敵陣,劉擎再度舞起一道“槍”花,隻聽得“噗噗噗”聲傳來,鐵槊七八尺長的鋒刃如擺在魁頭兵脖前的長劍,輕快的将其脖子抹斷,鋒利到隻留下了一根紅線。
未過一息,紅線就開始滋血。
“好!子龍教的這槍花,果然妙!”劉擎興奮的歎了聲。
再度深入敵陣,迎面沖來五名兇兵,若尋仇一般,見了劉擎,提刀便沖。
劉擎鐵槊前探,猛的一刺,對手揮刀格擋,結果結結實實的砍在了鐵柄上,而那槊尖,依然将他紮個對穿。
鐵槊向上一擡,将那人直接舉起,狠狠砸向身旁幾人,一人一槊的重量,對如今的劉擎來說,已是輕而易舉。
劉擎也不顧對方死活,在這種戰鬥環境,墜馬的下場幾乎沒有懸念,那些受驚的無主戰馬,分分鍾能踩死一個人。
身旁便是典韋,典韋的攻擊永遠是如此的簡潔明了,橫掃豎劈,撇撩捺打,一擊一人,絕不失手。
典韋也想橫掃千軍的感覺,可惜敵人不給機會啊。
他輕松擊殺魁頭軍第一勇士延于苛已經傳開,高頭大馬的雙戟形象也已經“深入人心”,認出者皆會刻意回避,選擇攻擊邊上的劉擎。
攻殺劉擎,重重有賞,是步度根大人新下的懸賞。
骞萦順着劉擎殺開的道,很快趕到了劉擎附近。
“他們在嚷嚷什麽?”劉擎見到骞萦,好奇的問了聲。
爲什麽攻擊自己的兵都嚷嚷個沒完,好似很興奮一般。
“擊殺狗……劉擎,重重有賞!”骞萦笑着将那個賊字除了去。
狗劉擎?步度根倒是會煽動人。
隻可惜,自己如今94+的武力,對付這種小兵卒子,簡直就是滿級打新手,來多少都是白給。
骞萦也很是詫異,他知道劉擎會武藝,隻是幾乎沒見過劉擎出手,這一次,他竟身先士卒,親自出手。
而且一出手,便令骞萦大受震撼,他感覺夫君的實力,已經接近典韋将軍了,周遭的敵人,被清除個幹淨,跟在他後面,竟無需動手,隻需要防着側翼偶爾跑岔路的敵人。
一戰定鮮卑,往後十年無戰,這邊是自己的夫君的霸氣!
悄悄的,骞萦内心那顆貴爲公主,貴爲王族大人的高傲心,也徹底被劉擎征服了。
“典韋,看!”劉擎嚷着,鐵槊朝前一指。
居高臨下望去,便能看見那匹逆流而下的戰馬,那是步度根,沒想到他就這麽一直退入軍中。
“主公,我去擒他!”典韋自告奮勇道,先前步度根的表現,也惹到了典韋。
“禁衛聽令!跟随典韋将軍,擒賊擒王!”劉擎再度下令。
原先分開的攻擊的禁衛,接到命令,相互傳遞,很快聚攏,劉擎看得一陣滿意,對骞萦道,“你可知我大戰黃巾時,有一招無往不利。”
骞萦望着典韋與集結的禁衛,一改之前各子爲戰的狀态。
“是何招?”骞萦雙眼充滿期待,配合的問道。
“利劍斬首!殺!”劉擎一聲令下。
典韋劈死兩人,方向一轉,對準了步度根所在方向,雙腿一緊,無需命令,黑貨便疾馳而去,緊随其後的是一匹匹禁衛戰馬。
典韋撕開一條口子,對周遭不管不顧,隻殺眼前之敵,禁衛們亦如是。
于是,骞萦不可思議的看見,典韋領着兩百禁衛,竟真如一柄利劍,直直的插入那萬軍之中,無可阻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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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