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和藍玉他們說的話,是誰教你的。”
書房内,陳雲甫看着自己面前的大兒子陳景和,微笑着問了一句。
小家夥有些緊張,面對自己的父親,他說話便不由自主的有些底氣不足,更不敢隐瞞。
“是,是母親。”
“嗯。”
陳雲甫早就猜到了結果,所以絲毫沒有什麽意外,反而笑的更開心:“那你母親有沒有告訴你,爲什麽要你這麽說?”
“母親說,父親的偉業不是一代人可以完成的,藍玉、常茂他們将來都會是土皇帝,如果他們覺得父親沒有一個優秀的後繼者,就會對我們陳家失去信心,從而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你母親說的是對的。”陳雲甫點點頭,随後歎了口氣:“九州,可能需要五十年,甚至一百年才能實現,爲父活不到那個時候,所以需要你,更需要後面的子孫一代接一代去做。
你母親的擔心也是對的,我們陳家需要給他們信心,隻有他們對咱們有信心,他們才能永遠堅定的支持咱們,隻有齊心協力,如此偉大的功業才有實現的可能性。”
陳景和舒了一口氣,知道自家老爹不是責怪後踏實許多,膽子也就大了起來,小心翼翼的問道:“爹,母親說您,從未想過天下宗周,而是、而是六國歸秦。”
陳雲甫正準備倒茶的手懸住了半空,雖然很快就恢複,但那一刹那間的失神還是讓陳景和捕捉到,他瞬間就知道了自家老爹在想什麽。
“這也是你母親告訴你的?”
“是的,不過兒自己也是這麽認爲。”
陳雲甫一笑:“胡鬧,你一個孩子知道什麽叫天下宗周,什麽叫六國歸秦嗎。”
“當年武王姬發分封諸王,将諾大一個九州分成了七十一個諸侯國,這些諸侯國無不尊奉周王室,這便是天下宗周。
經過春秋戰國幾百年的征伐,最終歸爲戰國七雄,始皇帝奮六世餘烈,橫掃六國行大一統,這便是六國歸秦。”
“你說的隻是曆史典故,本質呢,本質是什麽意思你懂嗎?”
陳景和就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天下宗周是分封,六國歸秦是集權。”
“父親您重定九州就是分封,将來九州一統就是集權。”
陳雲甫呵呵一笑,而後又問道:“那你覺得,當年太祖皇帝将自己的兒子分到外面做藩王,算是分封嗎。”
“當然是。”
“愚蠢!”
陳雲甫直接斥責道:“如果你的見識隻是如此淺薄,如何繼承爲父的大業。”
“當年武王姬發伐滅殷商,從本質上來說,和爲父如今篡奪皇權,是一樣的,是以小吞大的行爲,他不是一國滅一國。
即使殷商亡國,姬發依舊尊殷商爲大商邑,而稱周爲小國,甚至都不敢給自己父親姬昌上谥号,稱自己爲太子發,從未稱過王。
他以太子發的名義,将前來幫助他一起滅殷商的各路諸侯分封到各地建國,比如宋地、衛地、陳地,這些地方在當年,都是中原人口密集的地方,而把姜子牙、周公旦等有功之臣、兄弟手足分封到齊魯、楚夔等地,也就是現在的山東、湖廣、川蜀。
你可知,在商末周初,山東還叫做東夷,是殷商王朝抓奴隸的地方。
最富庶的地方,姬周王室甚至都無法染指,而纣王的兄弟微子和箕子都分到了人口最稠密的中原大邑做國君。
分封,與其說是一種制度,更像是一種妥協。
當這各路會師滅商的諸侯們心滿意足離開後,姬發才給自己的父親姬昌上了文的谥号,稱文王,那時候距離姬昌的死,已經過了十幾年之久。
也是到了天下平定之後,姬發才敢把自己頂了十幾年太子發的名義換成王,記住,是王,而不是帝。
纣王的姓名叫什麽還記得嗎。”
“子受。”
“對,他叫子受,子姓名受,那他父親叫什麽?”
“子羨。”
“祖父呢。”
“子托。”
“那他們祖父三輩登基後用的曆法年号還記得嗎。”
陳景和就一一背書道:“子受的曆法年号叫帝辛、子羨的曆法叫帝乙、子托的年号叫帝太丁,帝太丁的父親是帝武乙。”
“商朝曆代君王,除開國君主子湯外,所有的後繼之君,都是以登基那年的天幹來做曆法年号,甲乙丙丁戊戌庚辛壬癸,因爲是帝君,所以前面綴上一個帝字。
殷商統禦全國,故而稱帝,到了周朝,反而稱王,緣何,因爲姬周,并不是天下共主,姬發自己也清楚,天下各地的諸伯侯共尊周王室爲共主,才有天下宗周的說法。
他要是河山一統,其父就不會叫周文王,而是周文帝了。”
“周朝初年的分封,和西楚霸王滅秦後的分封、劉邦滅楚後的分封是一樣的性質,項羽不想中央集權嗎,劉邦不想中央集權嗎?
他們都想,但是各路諸侯不是他們的臣子,隻是因爲共同的利益目标聚集在一起,打倒另一個政權勢力而已,因此,權力必須平分,政治必須妥協。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爲父劃定九州,将藍玉等人分到蒙州、遼州那些地方,這隻是打着分封制度的政治外衣進行的政治妥協而已。
他們獲得不了這些東西,就不會支持你爹我,沒有他們的支持,爲父就無法大刀闊斧的去推動改革。
永遠沒有什麽分封制,也永遠沒有什麽集權制,你要透過這些外在的東西看到本質,看到政治的本質。
六國歸秦的本質是,天子者、兵強馬壯者爲之!
誰的拳頭大,這天下就聽誰的。
而你想要拳頭大,就必須想盡辦法掌握三樣東西:槍杆子、錢袋子、官帽子。
槍杆子可以讓别人怕你,錢袋子和官帽子可以讓别人追随你。
握住這三樣東西,你就自然而然的實現了中央集權,别說劃九州,就是劃出九百個州,還是中央集權。
所以即使太祖分封諸藩王,但他讓這些藩王三更死,這些藩王絕不敢活到五更,他的政令到藩王那裏,那些藩王必須無條件的去執行,去貫徹,甚至不敢去想爲什麽要這麽做,太祖哪怕封出去幾十個國家,依舊是中央集權!”
陳景和的小腦袋瓜顯然裝不下那麽多東西,但他還是表達了不信。
“劃出了幾十個國家出來,怎麽可能還是中央集權呢。”
“哈哈哈哈。”
陳雲甫大笑:“孩子,我跟你講個故事,曾經有一片天地,共有兩百多個國家政權,但有一個國家特别強大,他擁有毀滅所有國家的軍事力量,擁有沖擊兩百多個國家經濟的貨币發行力量,擁有随意颠覆一個小國家政權的政治力量,于是,他成立了一個操控于掌心中的聯合政治組織。
強迫這些國家全部加入到這個政治組織中,他可以利用這個組織随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并披上合法的外衣,别的國家如果不聽,他就師出有名的去讨伐那個國家。
直到那片天地,出現了可以抗衡這個國家的其他國家,他才開始逐漸收斂自己的肆意狂妄,于是那片天地有了一句玩笑話。
看似二百多個國家的天地,實際上隻是三國鼎立。”
“孩子,你說在他一家獨大的時候,整個天地算是分封還是中央集權?”
陳景和似懂非懂的點頭。
“忘記分封,也忘記中央集權吧,當你強大到可以将整個天地操控于掌心中的時候,無論是分封還是集權,都是你掌心中的政治遊戲罷了。
中州是咱們的根,而你爹我要做的,就是在中州給你打牢根基,給你一個強大無比的中央帝國,你不需要做皇帝,隻需要掌控一個囊括九州的政權組織就夠了,哪個州不聽話,你就毀滅它!”
哪個州不聽話,你就毀滅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