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河南開完座談會後的第二天,陳雲甫就坐上了回京的馬車。
他太忙,不可能有太多的功夫全耽擱在河南。
當然,此番自己帶來的那個工作組并沒有跟随陳雲甫回京,而是留在了河南繼續工作。
回京的隻有陳雲甫和楊士奇兩人,以及沿途護送的金吾衛。
馬車由雙馬拉動,很是寬敞,坐下他們兩人倒是一點壓力也沒有。
關于駕辂的規格,大家所耳熟能詳的自然是‘天子駕驷’這句,不過這個禮法早就過時了,起碼到了宋明時期就已經沒有了這個要求。
朱元璋乘的駕辂是九匹馬,故而又叫九龍車,到了朱标這個皇太子這,便乘四馬。
現在老大哥繼位當了皇帝,自然也就繼承了朱元璋的九龍車,朱允炆坐上了四馬車。
陳雲甫這個内閣首輔大臣自然不敢也不可能同皇太子同格,故而隻能再降一等,乘雙馬。
大明朝的王公一級的駕辂,都可乘雙馬駕辂。
雙馬駕辂的好處在于馬車可以打造的大一些,像陳雲甫,就完全可以在馬車内批閱奏疏、備點心茶水。
像九龍車那更是分成内外兩間,衛戍、秘書班子全都配齊,困了還有一張龍榻可以休息,簡直堪稱移動行轅。
“這兩日,明台在河南的講話, 門下都已經全數記了下來, 回京後即刻着通政使司成文。”
馬車内,楊士奇一邊忙活着替陳雲甫添茶,一邊小心翼翼的奉承:“知易而行難,難在何處, 難在沒有方向、難在人浮于事, 而明台的指示卻是高屋建瓴,直指本心, 堪稱爲踐行爲官之道指明了方向, 有了明台的訓示,門下覺得日後就不會有知易行難了。”
陳雲甫本在看書, 聞言擡頭望向楊士奇。
後者這馬屁拍的多少是有些肉麻了, 不過卻也是給陳雲甫提了一個醒。
治理國家在于教育官員,教育官員在于改變官場幾千年來養成的錯誤風氣,想要改變風氣就要督促官員幹實事、肯幹事。
哪個能通過科舉入仕的官員都一肚子經史子集, 大道理懂得比誰都多,可就是不願意去幹,沒有養成知行合一的習慣。
勸政類的典籍有很多,大多是古人總結下來教育做官的,包括到了大明朝,朱元璋自己還親手編過一套《到任須知》, 裏面羅列了能有三十七八項的内容, 都是教育如何實幹的。
要不,自己就厚着臉皮把王陽明先生的心學先摘出一部分來, 編一套爲官理政的書出來?
楊士奇見陳雲甫不說話,便隻能自己順着話繼續言道。
“門下對明台提出的知易行難是有切身體會的,故而, 希望能有更多的人知此道理,從而踐行知行合一的标準。”
“如何一個切身體會法, 說與本輔聽聽。”
聽楊士奇說他也有過知易行難的切身遭遇, 陳雲甫的八卦心也不由的升起, 開口詢問。
楊士奇嗫嚅道:“門下還在江西老家的時候, 曾喜歡上一個姑娘,那姑娘也喜歡門下, 可我二人終未能成全美事,門下也不敢訴說衷腸。”
“是嗎?”陳雲甫這下更是來了興趣,楊士奇比自己還小個一兩歲,正是情窦初開的歲數, 有一段風流韻事倒也不爲過。
“可是那姑娘家中雙親不願意?”
“那倒不是。”
“那是, 汝高堂不同意這門親事?”
“也不是。”
陳雲甫奇了怪, 更加好奇問道:“既然雙方高堂都願意,那姑娘對你也有情愫, 還有誰不願意?”
“那姑娘的男人不願意。”
陳雲甫先是傻眼,而後略有些愠怒道:“士奇是在尋本輔的玩笑嗎?”
楊士奇慌忙起身作揖:“門下不敢, 是門下沒有說清楚,那姑娘是個寡婦,他丈夫在與其成親當日便病故了,可聘禮已下、儀程已畢, 那姑娘便坐定了人婦之名。
故而,即使門下和那姑娘後偶遇相識之後, 彼此皆有情愫, 也不可成, 門下不忍其玷污貞潔之名, 這才說, 是其亡夫不願意。”
楊士奇年輕的時候還愛過寡婦呢?
感情這東西确實說不準,不過這當然不算什麽錯誤,又不是勾搭有婦之夫,通奸爲惡。
陳雲甫聽明白了,颔首:“本輔聽明白了。”
“之前明台言及知易行難提出,心易成然迹難行,因爲迹會受到許多客觀事實的影響,下官深以爲然,下官明明有愛美之心,可受制于世俗的禮法卻不可行此事,恐傷其貞潔之名,從此背上不貞之婦的惡名。
若無此客觀影響, 門下是一定會主動開言,以盼求成佳緣美事。”
又是一個受禮法所囿困的懵懂少年啊。
陳雲甫哈哈一笑,揮手言道:“本輔還當是什麽大事, 禮法已修,果若相愛, 自當成其美事,也算不失一段佳話。”
楊士奇不住道謝。
“行了,坐吧。”
現在誤會說開,陳雲甫也就示意那楊士奇落座,溫聲道:“本輔雖然強調知行合一,可這個知首先要做到純淨,不是說想去做什麽就去做什麽,那就成了打着知行合一幌子而去縱惡爲兇,這其中的度,我們要謹慎把握。”
楊士奇似懂非懂的點頭道,可随後又問道:“那到底要怎麽做,才叫做對的事呢,對和錯應該如何去評斷。”
“這很簡單。”陳雲甫舉了一個最簡單直觀的例子:“國家制定法律,就是爲了規範和約束百姓的行爲,用明文規定的方式來告訴百姓什麽是對,什麽是錯,隻要法無禁止皆可爲,而凡是觸犯法律的都叫錯。
這一點同樣适用于我們做官,唯一的區别在于,我們除了要恪守法律之外,還要知道什麽叫法無授權不可行。
凡是朝廷和律法沒有授權我們做的事,我們便不可做,秉持着這顆心,我們也就可以做到在知對錯的基礎上使得迹與心合。”
“法無禁止皆可爲,法無授權不可行。”
楊士奇默默念着這兩句話,而後便求學若渴的抄記起來,嘴裏還一個勁的說着。
“等此書成文,必定被爲官理政者奉爲圭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