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言碎語中有一句笑談,叫做皇宮是由四面漏風的紅牆圍出來的。
這話呢不敢說絕對,但陳雲甫可以說,内閣絕對是漏風的。
至于這風是齊德漏出去的,還是誰誰漏出去的就不重要了,因爲現在的他忙着在皇宮同老大哥請求支援。
“中原複興計劃、廢奴法案?”
朱标拿着胡嗣宗整理好的内閣會議記錄,通篇看完之後也是搖頭一笑。
“你小子這次又是給朕出了一個大難題啊。”
陳雲甫坐在一邊也是苦笑:“誰不說呢,臣現在都不敢出皇宮,生怕前腳走出去,後腳就被文武百官給撕碎了。”
“那也是你自己活該。”
朱标沒好氣的說道:“你知不知道這一百五十七萬的隐戶意味着什麽,這可是從全國多少官員以及門閥的心頭上狠狠的剜下一塊肉來,先不說他們本身對這條法令的抗拒,就說這法令本身可以鑽的漏子便是極多,你明白朕的意思嗎。”
陳雲甫連連點頭。
“婢可納妾、仆可認親,再不濟,一紙雇文也能留下來,正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嘛。”
官員想要不釋奴,那辦法實在是太多了。
好看的婢女納爲妾室,聽話的仆人收做義子,至于那些不好看的、不機靈的,就随便寫一紙雇文也能留下來。
随便一年開多少錢,就算開一百兩、一千兩銀子又如何,這些錢那些奴仆一文也拿不到。
可能會有人好奇,那要是開那麽多不給, 奴仆不就可以到官府去告官了。
開一文錢多好。
其實這個本質是一樣的。
開一文錢給了或者開一百兩不給, 都是建立在一個基礎上,那就是被雇傭者不敢反抗。
你說開一文錢,人家不願意幹咋辦?
關鍵點就在這了,被雇傭者原本就是奴仆, 他敢拒絕不簽這紙一文錢買他一輩子的雇傭合同嗎?
相同的道理也是一樣适用的, 比如朝廷出面,搞出所謂的最低工資, 人家雇傭合同就寫一百兩但是不給, 這些被雇傭者還是不敢告官。
如果這些人有足夠的勇氣拒絕被人當奴隸壓榨,那麽即使沒有所謂的廢奴法案, 大明朝一樣沒有奴隸。
這其中的道理陳雲甫知道, 朱标也知道,所以朱标才說陳雲甫,你真的考慮好了嗎。
即把天下人都得罪了一遍, 完後還有可能一點成效都看不到。
“事呢都是人幹出來的,先去做,做的過程中遇到問題就慢慢去解決,臣提出的這個中原複興計劃,包括廢奴法案,能不能做的成, 其實臣心裏比誰都清楚。”
陳雲甫說道:“僅就眼下來看, 是做不成的。”
朱标很是驚詫的一挑眉頭:“這可不像朕認識的陳雲甫,你還有主動打退堂鼓的一天。”
“臣這不是打退堂鼓。”陳雲甫搖了搖頭, 繼續說道:“臣隻說做不成,沒說不去做,一百五十七萬的隐戶, 最終能到河南的,恐怕三成?甚至更少。
但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 我們看到了我們正在向正确的方向、做正确的事邁出了正确的第一步, 陛下, 恰就是這正确的第一步,開創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盛世!”
朱标的面皮猛然抽動了好幾下。
這些話可謂是直接砸到了他的心頭上, 讓朱标在這一刻想到了他自己這幾十年。
堅持對的事,哪怕明知道事不可爲。
這是一個成功者應該有的恒心和毅力,也是一個成功者所需要的最基本的勇氣。
“要麽說你來做這個内閣首輔呢。”
老大哥很欣慰的拍了拍陳雲甫肩頭:“朕觀朝堂之上衮衮諸公,皆爲支支吾吾之輩, 一個個倒是深谙明哲保身、中庸無爲之道, 但卻沒有一個能做事、肯做事。
獨汝自入仕以來, 從不同流合污,緻有今日遼東、貴州、湖廣等地大好局面, 你的成績朕看在眼裏,朕是一定要替國朝, 謝謝你的啊。”
陳雲甫驚容起身,作揖連呼不敢。
“切莫自謙,卿絕對配得上這第一臣之美譽。”
朱标站起身來,負着手在這禦花園亭子内四下走動。
“吉祥, 讓齊德來見朕,朕和他聊聊, 雲甫, 你去忙你的吧。”
陳雲甫拱手道:“多謝陛下, 臣告退。”
對于老大哥爲什麽要召見齊德, 陳雲甫心裏跟明鏡一樣, 這是打算推齊德出去來替自己擋槍呢。
但現在的齊德那是興緻沖沖的趕到皇宮面見朱标,一路上還美滋滋的在想,朱标的突然接見,是不是和自己一樣,對陳雲甫的‘倒行逆施’極其不滿?
“今日你們内閣的會議記錄朕已經看過了,少師提出了一個中原複興計劃和一個廢奴的法案,是有這麽回事吧。”
齊德初時還不知道朱标召見自己所爲何事,故而還是很謹慎的應答着。
“回陛下,是有此事。”
他不清楚朱标對這兩件事是支持還是反對,因此并不敢貿然就給陳雲甫上眼藥。
“這很好,朕覺得此政堪爲極大之仁政。”
齊德馬上擡頭,随即接話道:“是的, 臣也覺得非常好, 故而在會上也是投了贊成票的。”
謝天謝地,得虧自己舉手贊成。
要不然連朱标口中的極大仁政自己都拒絕,那豈不是成了惡臣。
“既然是仁政, 又在内閣會上得到了近乎全票的通過,那就推行吧。”
朱标笑眯眯的招呼齊德坐下,謂後者言道:“朕聽說,卿今年在主持吏察?”
“啊是。”齊德謝恩落座,但那蹲馬步一般的坐姿還不如站着省力呢,極其謹慎謙卑的應着話:“目前直隸各府的吏察已經結束了,離着京畿比較近的幾個省也是如此,臣覺得,等到下半年的時候,全國的吏察應該都會結束。”
“真是辛苦齊卿了。”
“不敢不敢,臣份内之事,應該的。”
朱标便感慨了一句:“卿不僅要操心國事,還要分心替朕教育太子,說實話,若是國朝百官都如卿這般能幹的話,朕得省多少心啊。”
這話聽起來,咋覺着皇帝是打算器重自己呢?
齊德心跳不由的加快起來。
“朕準備給卿,加太子少傅銜。”
“噗通!”齊德直接就給朱标跪了,以頭搶地嚎啕道:“臣才疏學淺,隻知一顆公心爲陛下效死命,陛下竟降下如此隆恩,讓臣銘感五内,臣謝陛下隆恩。”
好嘛,他這一句謝恩,倒是把這加恩的事給坐瓷實了,朱标這時候要是反悔說不給臉上哪裏好看。
不過朱标本身也沒打算逗齊德玩,他認真的。
“起來吧,回頭朕就拟旨。”
朱标笑眯眯的開口示意齊德起身,随後才道明自己召見齊德的打算:“吏察,不用急着結束,正好朕這裏呢有件事,還得齊卿親自辦朕心裏才踏實。”
這話可真是太有殺傷力了,齊德恨不得當場把胸膛剖開,來向朱标證明自己的一顆赤誠之心。
“陛下但有示下,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臣必慨然赴之。”
“沒那麽嚴重,沒那麽嚴重。”朱标呵呵一笑,說道:“這不是你們内閣剛通行了這廢奴的法案嗎,朕擔心無論是京中的官員還是地方的官員都會和朕、和中央打馬虎眼,搞什麽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手段出來。
正好你現在負責吏察,你就順帶着把這事也給辦了,哪個官員若是在這個時候納妾、認子、或者突然簽署一大堆的雇傭合同,你們吏部就記下來,然後給朕直接将其撤職查辦。”
朱标很是器重的拍了拍齊德的肩頭:“卿既然也支持這條仁政,想必就算朕不說,卿也一定會這麽做,朕很欣慰,能有一個如此懂朕心的肱骨之臣,很欣慰啊。”
後者當場傻眼。
讓自己,去落實這廢奴的差事?
好麽,那我還不如上刀山下火海呢。
“怎麽,卿,不願意了?”
朱标微微一簇眉,頓時吓得齊德三魂離體。
“不不不,臣是、臣是激動,臣是感動,沒想到陛下如此信任臣,竟将如此一次重要的國策托付臣手,臣,臣感動啊。”
言罷,滔滔淚下,也不知道是真的感動還是委屈的痛哭。
“有勞卿家了。”朱标翻了一遍身上,發現也沒什麽好東西,就取下了一塊玉佩塞到齊德的手上:“朕賜給你的,有這塊玉佩在,卿辦起事來也容易的多。”
這算是,免死金牌嗎。
齊德的心裏總算是好受一點,可随後朱标的話差點讓齊德恨不得一頭紮進水潭裏。
“畢竟朕在京的那些個兄弟不好相處,你有了這塊玉佩,底氣也就能足分些。”
這什麽意思,自己這個廢奴,是要查到所有親王的腦袋上?
一想到朱樉的那張臉,齊德腿肚子當場抽筋。
“陛、陛下。”
朱标恍若未聞,隻一個勁的誇贊着齊德的不得了,把個齊德誇的是天上少有、地上絕無,堪稱是千古以來第一賢臣,就快要賽過劉伯溫、李善長,是大明朝第一臣了。
齊德還能怎麽辦?
“臣領旨謝恩,一定不辱君命。”
領了差事是死,不領現在就死,怎麽選,齊德心裏清楚着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