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閣坐宮和陳雲甫之前在朱标府上是完全兩種不一樣的體驗。
在太子府裏,陳雲甫是将六部五寺的奏請一一記下,而後再向朱标彙報,記下批示,工作量極大。
而東閣坐宮顯然就輕松許多,陳雲甫這位東閣大學士徹底隻作爲朱标的秘書存在,六部五寺的奏本由各部院大臣親自做彙報,朱标當面給出批複,而陳雲甫的職責就是将批複記下立項,日後督促六部五寺的落實情況即可。
工作量驟然少了許多。
事雖然少了,但陳雲甫一樣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然萬一有什麽疏漏的地方,他自己都覺得臉上不好看。
以前工作量大的時候都還能事事做的漂亮,現在工作量少了反而丢三落四,丢不丢人。
東閣的整體建築風格類似奉天殿,朱标高坐正上首位,側殿偏處是陳雲甫的座位,一張條案、一塊軟墊。
六部五寺從三品以上的官員站在殿中,各自帶着自家的事,按着順序一一走出向朱标彙報。
“所謂的朝會,大概也就是如此流程吧。”
陳雲甫如是想着,不覺間又感到一陣無聊,有時候盤腿坐久了不免腿麻,便活動幾下。
那李原名本就在殿中無所事事,禮部的事朱标已經明确批複過不讓他提,以免浪費時間,所以東閣之内屬他最爲無所事事,大半的注意力便都用來亂瞅亂看,這不,捉住陳雲甫了。
不過李原名好歹也是禮部尚書,親自下場找麻煩這種事自持身價也不會做,暗中打一個手勢,自有禮部給事中宋治站出來。
“殿下,下官要彈劾一人。”
彈劾?
朱标正準備對兵部關于北疆軍務的奏請進行批複,聞言來了些許興緻,遂問道:“宋禦史準備彈劾誰啊。”
這裏朱标稱宋治禦史也沒毛病,宋治的官職雖然是禮部給事中,但他屬于科官,同樣隸屬于都察院監察系統内。
大明的監察體系分爲科、道兩種,科就是六科給事中,可以理解爲都察院駐紮在六部的監察室,監察室主任就是給事中,雖然級别不高隻是正七品,但卻可以行使對六部的監督及彈劾權。
既接受上級機關都察院的領導也接受所駐六部的一把手即尚書領導。
至于道官就是各省的監察禦史,洪武朝是十二省後期就是大家耳熟能詳的兩京一十三省。
六科給事中加上十三道監察禦史組成了都察院對中央六部、地方的完善監察體系。
宋治走出班列,作揖道:“下官要彈劾東閣大學士兼左春坊大學士陳雲甫。”
正按摩雙腿的陳雲甫頓時愣住,而後心裏不由納悶。
我和你好像無冤無仇吧?
朱标也皺起了眉頭,先是看了一眼陳雲甫,而後沉吟一聲說道。
“宋禦史是禮部給事中,什麽時候也開始分心起東宮的事了。”
言下之意就是說你這家夥是不是管的有些寬了。
宋治卻是振振有詞的說道:“今日殿下東閣坐宮,同六部五寺的部院大臣理政治國,大學士卻在那裏頻頻騷動,下官彈劾大學士殿前失禮,臣身爲禮部給事中,對這于禮不合的事進行彈劾,實屬分内。”
朱标這才明白過來,感情是沖這一點。
而陳雲甫則是眨眨眼,一臉苦澀的看向朱标。
大哥,我還問你要不要先去學一點上殿禮儀,你說不急,這下可好,怎麽辦吧?
朱标也知道這事是自己給陳雲甫挖的坑,心裏一陣愧疚,正想着如何替陳雲甫遮掩過去,李原名輕咳一聲站了出來。
“宋禦史,人家大學士畢竟年少,有些輕浮散漫也屬少年心性,咱們何必斤斤計較。”
宋治上綱上線起來:“既入殿爲臣,當遵守朝禮,此與歲數何幹?若是同工皆如此,内急就要更衣,那這金殿之上豈不成腌臜之地了?”
“唉,宋禦史說的也有道理。”李原名歎了口氣,面沖朱标拱手:“下官身爲禮部尚書,此事忘了提前照會大學士,是下官欠考慮了。”
這倆人一唱一和的,倒是把陳雲甫這殿上失禮的事給坐死了。
朱标沒吭聲,心裏多少有些不爽。
當着領導的面難爲領導秘書,你們這不是給領導添堵嗎。
可朱标再生氣也沒轍,言官不得因言獲罪這是朱元璋定的規矩,這就給了科道言官們莫大的勇氣,他們誰都敢彈劾,你還不能說什麽。
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如果科道言官噤若寒蟬什麽都不敢說,那朝廷和地方該腐敗成什麽樣子了。
還要都察院要禦史幹什麽。
“宋禦史倒是很懂禮數規矩嘛。”朱标沉着臉,沒好氣的問道:“那孤想問問宋禦史,大學士這般殿前失禮的行爲應該如何處置啊。”
宋治就來了精神,開口道:“殿前失禮者,罰俸一月廷仗十記。”
罰俸一月、廷仗十記?
陳雲甫心裏頓時破口大罵。
我敲裏嗎!老子跟你什麽仇什麽冤,你們就那麽看老子不順眼?
朱标也沉下了臉。
無論是罰俸還是廷仗,都是他不能接受的。
正自恨着,突然朱标又笑了出來,看向李原名道:“李部堂以爲然否?”
後者裝模作樣的歎了口氣:“殿下,大學士畢竟還年輕,下官覺得是不是有些不妥啊。”
這老家夥多精多賊,既不公開得罪朱标,卻也把陳雲甫的後路給斷了。
如果朱标手下留情順勢而下減輕處罰,那就是坐實陳雲甫少不更事、輕浮散漫,隻是因爲年紀小才偏袒一次。
那将來陳雲甫再犯什麽錯誤,那人家可就要說陳雲甫恃寵而驕、變本加厲了。
朱标也壓根沒打算順李原名的話往下說,而是繼續問道。
“剛才孤正和兵部議北疆軍政大事,孤的話還沒說完呢,宋禦史就站出來打斷孤對兵部的批複,這算什麽?”
李原名和宋治都傻了眼。
“怎麽,李部堂身爲禮部尚書,對這不懂嗎?”朱标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孤差點忘了,李部堂現在是禮部‘試’尚書,可能還不熟悉禮部的章程禮法?”
李原名頓時頭頂冒汗,連忙道:“宋禦史之舉亦爲殿前失儀。”
“怎麽處置!”
“罰俸一月,廷仗、廷仗十記,不過殿下,言官不可因言獲罪。”
“言官确實不因言獲罪,但不代表言官就可以目無禮法,無罪歸于無罪,失禮歸于失禮,焉能一概論之。”
朱标懶得再說話,揮手,下手處站着的吉祥就站了出來,寒着臉喝道:“來人!”
幾名大漢将軍威武不凡的走了進來,兩兩一組就摁住了宋治和陳雲甫。
“拉出去,各打十記廷仗。”
吉祥說這話之後又點了一旁偏殿處的小宦官。
“你去監刑,哪怕是大學士,也得狠狠的打,明白嗎。”
小宦官就算是個傻子也明白吉祥啥意思了,何況這小宦官本身就是伺候朱标的,在太子府早就和陳雲甫不要太熟,心裏跟明鏡一樣。
打闆子嘛,重還是輕那還不是大漢将軍的手下功夫。
十記廷仗打重點能打死人,打輕點連屁股上的毛都傷不到。
“奴婢領命,一定認真監刑。”
小宦官領命離開,出門的時候和陳雲甫對了下眼神。
後者心裏頓時踏實下來,斜睨了宋治一眼,冷哼一聲。
老東西,你自求多福吧。
再看那宋治,早已是臉如苦瓜,心裏恨不得把自己嘴給抽爛,更是把李原名八輩祖宗都給罵了一遍。
王八蛋,出了事就明哲保身,以後誰還跟你混。
苦澀罷才想起陳雲甫來,連忙轉頭看向和自己一樣趴在條凳上等着挨闆子的陳雲甫說道:“大學士,下官、下官隻是一時糊塗,嘴快了些。”
他又不傻,别看都是十記廷仗,陳雲甫挨的絕對沒有自己重!
果然,站在陳雲甫身邊的大漢将軍抄起又厚又沉的廷仗,揮的虎虎生風,結果落到陳雲甫屁股上之後卻就如棉花一般,連腚上的蒼蠅都感覺像是做了個全身按摩,煽動一雙翅膀舒舒服服的飛走,落在了宋治的屁股上,看樣子,它打算再享受一遍。
結果就是整個身子都被砸進了宋治的屁股裏。
“啊!!”
宋治疼的慘叫起來。
陳雲甫眯着眼睛看向宋治,冷聲道:“宋禦史,身爲禦史言官,還是應該有點骨氣的。”
現在知道求饒了,想着轉換門庭?
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