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閣外,邵質撩袍拜倒。
“臣,都察院右佥都禦史邵質奉旨參見吾皇,聖躬金安。”
口中念着詣詞,邵質就把腦袋貼在京磚上,隻是眼角的餘光瞄了一眼殿中。
深夜裏的東閣搖曳着暗淡的燭光,顯得如此冷清和幽森。
耳畔腳步聲響起,邵質看到了一雙出自尚衣局的内監靴,随後便是總管太監寶祥的聲音。
“邵禦史請進來吧,皇爺等你多時了。”
邵質這才掐着袍擺起身,跟在寶祥的身後躬腰貓步,蹑足輕蹤進入内閣。
東閣是太子朱标的辦公之地,這麽多年來朱元璋從不來此,而自打去年馬皇後薨天之後,朝中百官發現,也不知道是出自什麽原因,朱标的坐宮理政之權就被朱元璋剝奪,自然,朱元璋也就幹脆搬到了這裏辦公。
之所以不在奉天殿,完全是因爲節儉。
奉天殿太大,冬天燒的木炭、夏天用的冰鑒都需大量,朱元璋舍不得。
而乾清宮又屬後宮,離着承天門太遠,有什麽事難免會拖沓時間,所以綜合考慮,東閣最是适合。
殿中的光線稍有些暗,邵質看不太清金案後朱元璋的神情,因此心中更加惴惴,寶祥搬來把椅子請邵質落座,邵質也隻敢小心翼翼落下小半拉屁股。
就在這緊張的等待中,大殿内響起了朱元璋的聲音。
“浙江的案子,辦的怎麽樣了?”
一提到翁俊博案,邵質的腦門上就滲出了汗水,欠起身子,一疊聲的請罪。
“臣萬死,尚、尚無進展。”
“快兩年了吧。”朱元璋的語氣中已無任何耐心,且有怒火在強抑着:“昨日,禦前司又收到了一封來自嚴震直的密信,信中,嚴震直說浙江最近短短半個月的時間,竟然有十幾名官員、商人陸續莫名橫死。
卿和朕說說,這算怎麽回事。”
雖然朱元璋的語氣并不嚴厲,說出來的話也沒有明确的批評,但邵質還是吓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頓首。
“臣、臣有辜聖恩,臣該死!”
“朕沒功夫關心你該不該死。”朱元璋直接開口打斷了邵質的話:“告訴朕,爲什麽一直辦不好。”
此時此刻,邵質也顧不上别的了,隻能硬着頭皮說道:“刑部一直推诿,導緻案子壓到了今時今日都無法取得實質進展。”
邵質不是一個喜歡找客觀原因的人,也不是喜歡在别人背後扯老婆舌的小人,但此刻面對朱元璋那已經開始升騰的殺意,邵質不得不把責任甩出去。
他得爲自己一大家子考慮。
“刑部。”
朱元璋呼出一口氣,道:“明日你就去刑部任右侍郎,給朕專門督辦翁俊博案,朕調茹太素去都察院接你的班。”
跪在地上的邵質有些不可思議的擡起頭。
從都察院右佥都禦史的位置上調任刑部右侍郎,這可是升官,但雖然是升官,邵質心裏卻沒有任何的開心,相反,更加恐懼。
他知道,這是自己人生中最後一次機會了。
案子再辦不好,那麽等待他的唯一結果隻剩下死路一條。
“茹太素之前一直在浙江做左參政,浙江的情況他最是熟悉,有他去都察院和你協同辦案,朕想,該能辦好了。”
邵質一頭砸在地上,大聲應道。
“請陛下放心,如果臣不能在一個月内撬開翁俊博的嘴,臣便以死謝罪。”
“去吧。”
朱元璋歎了口氣,揮手。
“臣告退。”
都沒敢起身,膝行在地上跪退幾步後,邵質才爬起來,一路退到殿外方敢轉身離開。
直等到邵質的身影已完全被夜色吞沒,朱元璋才恍然哎呀一聲,蹙起眉頭嘀咕一句‘竟忘了。’
守在近前的寶祥隻在腦子裏略作思忖,便馬上接話道。
“皇爺可是想問那邵禦史道明小大師的近況。”
“嗯。”
“也怪奴婢混賬,忙忘了頭,竟然未來得及和皇爺您禀報,今日一早,那道明小大師已經被吏部任命爲都察院照磨所照磨了。”
“什麽?”
朱元璋先是一愣,而後頓時擰眉愠怒:“胡鬧!”
讓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做官不是胡鬧是什麽?
想着,朱元璋便出言喝斥道:“是那陳雲甫惦記的,還是那邵質投朕所好私自授受的?還有吏部怎麽敢下這般公文,全是胡鬧!”
朱元璋是越想越惱火,這寶祥連忙解釋道。
“皇爺,這事和道明小大師以及邵禦史還真沒有什麽關系,是太子爺。”
“标兒?”朱元璋怒火頓去,隻是更加疑惑。
陳雲甫做官和朱标有什麽關系。
寶祥不敢兜圈子,就把所有情況一五一十全給說了出來。
“這些事,吉祥那小崽子當日陪着太子爺去都察院時全都記在心裏呢,回來後就和奴婢說了,不過奴婢想着不過是讓尚宮局學着疊個被子而已,也不算什麽大事就沒和皇爺您說。
卻沒想太子爺随口說的話就讓詹少保記在了心裏,還專門去到吏部尚書李部堂那通了氣,這才有今日道明大師出任照磨一事。”
解釋明白後,寶祥偷瞄了一下朱元璋的臉色,小聲試探道:“既然皇爺不喜,那奴婢馬上命人去到吏部知會一聲?”
“不用了。”
朱元璋起身,邁步就走,不過臉上已無了任何惱怒神情,輕松道:“既然是标兒開的口,那就讓他做着吧,不過區區一個照磨而已。”
這般态度和初時可謂是天壤之别。
那寶祥跟在身後笑。
可不是嗎,不過就是區區一個照磨而已。
由着朱标樂意,給個經曆、禦史做做又如何。
“咱這大明朝,早晚都是留給标兒的。”
朱元璋一說起朱标來就一臉的自豪和滿意,又看向寶祥,詢問道:“對了,标兒的身體最近怎麽樣了。”
“太醫院回了話,太子爺現在金體好着呢。”
寶祥一臉帶着喜色:“這都是蒙了祖宗的洪福庇佑,太子爺金體康泰,那就是國家社稷的福氣,奴婢給皇爺道喜。”
“好好好。”
一直臉上都個小模樣的朱元璋總算是樂了出來,連道了幾聲好。
“标兒的身體既然無虞,那過些日子咱就搬,把這東閣還給他。”
“奴婢記下了。”
東閣的燭光滅了,邵府裏卻挑了燈。
這一夜,邵質再無睡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