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皇後誦經守靈毫無疑問是大事,也是萬萬不能耽擱的首要之事,故而當差事交代下來之後,陳雲甫隻是簡單收拾了幾件法器後,就跟着姚廣孝以及其他幾位師兄弟踏上了入宮的路。
此一路去,福禍難料。
出了天界寺,映入到陳雲甫眼簾裏的,便是全城戴孝的金陵,大街上的行人也少了許多,家家戶戶基本都是門窗緊閉,到處都是一片愁雲慘淡的蕭條,除了巡城淨街的衙門士卒,一個閑雜人等都沒有。
連緊挨着朝天宮不遠的軍器監、兵仗局都停了。
國喪期間不能有聲響。
反正天界寺今早就沒敢敲鍾。
看着眼前悲雲密布的金陵,陳雲甫心裏歎了口氣,也爲朱元璋感到一些難過。
老朱不容易啊。
短短一年的時間,就失去了兩位至親。
就在幾個月前,也就是自己穿越來之前不久,大明嫡長孫朱雄英才剛剛早夭,這才多久啊,馬皇後也薨天了。
向着皇宮的方向走,陳雲甫漸漸的看到了更多人。
大多和他們一行一樣,披麻穿孝,内套羅衫,看樣子,是京中官員。
街道上,往來奔走着很多胥吏,拎着帛書神色匆匆,而後張貼在城中各處的告示欄上。
陳雲甫湊過去瞥了一眼,知悉了大概的意思。
雖是國喪,百官軍民身上所穿孝服三日即除,不可妨政事朝務,另禁嫁娶一月即可。
這已很是開明了。
陳雲甫還以爲痛失摯愛的洪武皇帝會任性一回呢,沒想過僅以如此行事來悼念亡後。
不過在過了西長安門進入皇城後,皇榜上貼那一道出自朱元璋親筆所寫的诏書,還是讓陳雲甫看出了朱元璋對馬皇後緬懷與眷戀。
“诏皇後馬氏:亘古帝王之興,淑德之配;能共緻憂勤于政治者,鮮開泰寰宇福被蒼生。
惟後與朕,起自寒微,憂勤相濟,越自擾攘之際,以迄于今三十有一年。
家範宮闱,母儀天下。相我治道,成我後人。
淑德之至,無以加矣。
朕意數年之後,吾兒爲帝,當與後歸老壽宮,撫諸孫于膝下,以享天下養。
何期一疾弗瘳,遽然崩逝,使朕哀号,不勝痛悼。
雖然有生必有死,天道之常。後雖崩逝,而後之德不泯。
者存謹遵古谥法,冊谥皇後曰孝慈,于戲公議所在,朕不敢私,惟靈其鑒之。”
從這封诏書能看出的不僅隻是朱元璋對馬皇後的愛,也寫出了對皇長子朱标的愛。
也難怪後世會說,朱标要是造反,朱元璋甚至都巴不得把錦衣衛都趕到朱标那裏幫自己的好大兒。
原來,此刻的朱元璋甚至都已經有過禅位的打算了。
踏足入皇宮,陳雲甫收拾好自己的滿腔心事,同着姚廣孝等師兄,跟在一名内宦的身後,小心翼翼、蹑足輕蹤的向着馬皇後停靈的幾筵殿而去。
直到這個時候才看出什麽叫外松内緊。
先前出了天界寺,哪怕直到進皇宮的時候,陳雲甫這一行人都沒有遭受到什麽過于嚴苛的盤查,然而到了幾筵殿,還沒進去呢,就被一群内監帶在殿外一處小屋裏給扒了個精光。
一群和尚被一群太監扒光衣服,想想,也沒什麽丢人的哈。
大家反正都用不到。
就是陳雲甫臊的厲害,他總感覺自己被那個老太監給調戲了,但卻找不到證據。
檢查完之後這才放行,算是從偏殿的位置引着進了正殿。
正殿裏面早已裝飾成一片白,白布裹滿了整個殿,十幾個幡無聲的搖曳着,顯得如此凄涼。
正殿中停放着一尊上好楠木雕琢而成的靈柩,而在靈柩的西側則擺放着八個蒲團,這是爲陳雲甫他們一行人準備的。
而靈柩前正對面的便是殿宇正門,兩者之間是空空如也的一條過道,走道兩側擺了數百個蒲團,看來,是給前來吊唁守靈的朝臣們所準備。
哭靈三日,意味着百官們也得和陳雲甫一樣,在這裏跪三天。
三日後去喪服,這些百官們就可以離開靈堂繼續去處理他們各自的政務了,這幾筵殿就會迎來第二批奔喪之人。
也就是分封邊疆各地的諸王。
陳雲甫也就簡單打量幾眼後便不再多看,老老實實挑一個看起來舒适點的蒲團跪下,拿出攜帶的木魚,閉目輕敲起來。
一邊敲一邊誦經。
馬皇後停靈一共七天,七日後起靈柩葬入孝陵。
這個時候陳雲甫才算想起來一件事,那就是百官緣何還沒到?
馬皇後是淩晨醜時走的,現在都已經快到申時了,足足一天的時間,他們天界寺來超度的僧人都來了,沒道理守在近前的朝中百官一個不到吧。
就算百官不到,那太子朱标呢?
這幾筵殿裏停靈,身爲馬皇後嫡長子的朱标怎麽說都得在這守靈吧。
太子不在、百官不在,這事就很好想了,必然是朝中還有什麽不得了的大事導緻他們被束縛住,以至于爲馬皇後守靈這種事都暫時被耽擱住。
一直等到殿外天色都擦了黑,陳雲甫的耳邊才響起腳步聲和哭号聲,沒敢轉頭去看,隻是用餘光去掃,陳雲甫看到的,是幾個男性。
當先一人年約三十歲左右,瘦高個,颔下留着短須,因爲身上穿了一身孝,無法透過穿着來判斷身份,但入殿時宮人喊得那聲太子還是入了陳雲甫的耳。
朱标可算是來了。
跟在這朱标的身後還有幾個半大不大的少年郎,陳雲甫估摸着,應該都是朱元璋膝下尚年幼的其他兒子。
朱标入殿之時已經哭的泣不成聲,才跨進殿内就跪在地上,一路膝行上前,未及靈柩已經哭到近乎昏厥,那頭砸在地上咚咚響,看的陳雲甫都替他疼的緊。
“母後~母後啊!”
“太子殿下節哀。”
有幾個太監守在靈柩左右兩側前,看到朱标這般也是上前來勸,摻起哭到如斷了脊梁般無法站立的朱标,伺候着安撫着。
“太子殿下務必要保重身體啊,您要是再傷着了心懷,天下可怎麽辦啊。”
有老太監勸着,自己卻也跟着撲簌簌的直掉眼淚。
朱标沒理,隻是一個勁的哭着,哭到深處還會猛咳幾聲,以袖遮面,再放下時,袖口處竟染了點點梅花血迹。
太子咳血了。
這一下,幾筵殿裏更亂了。
陳雲甫還在敲着木魚,而姚廣孝的手卻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