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雲甫是個言而有信的人,他既然答應了陳景和這次新内閣的組閣完全由後者來負責就絕不會再插手。
他也沒時間去管。
三十萬遠征軍已經抵達到了金州,随後便是這些遠征軍的家眷和願意離開中州遷往金州的百姓。
自願報名自願離開。
這又是足足三百多萬人。
後勤的準備、路線的選擇、沿途的供給,這些都是極大的考驗。
好在這些年因爲同蒲向東做生意的原因,亞歐已經建造了數十個完備的中轉海港,不過從伊比利亞半島去往金州仍需要四十餘天,如此漫長的行程,三百萬人顯然是不可能一口氣全送過去的。
一趟十分之一,一半船隻載人、一半船隻裝物資。
而在這期間,陳景和經曆長達兩個月的籌備後,也将新内閣的草架搭建了起來。
新内閣的人數将達到史無前例的十五人,其中南方占了八人、北方占了七人。
至于爲什麽說是草架,因爲這個内閣的最終人數和權力結構還沒有完全定型。
既然新内閣将會是國家最高權力機構,那這個内閣的入閣條件或者直接說如何入閣由誰來決定?
内閣決定嗎?
那不就成了“世卿世祿”的翻版,我推薦你兒子入閣,你們推薦我兒子入閣。
若是這麽搞的話還不如皇帝家天下。
别人不說,陳景和第一個不願意。
他爲了鼓搗出這個新内閣甚至放棄了繼承陳雲甫王位的資格,哪能任由新内閣搞舉薦制。
中國的選官制度有哪些模闆?
西周的世卿世祿制,也就是父傳子、子傳孫,卿和大夫的官位世代傳承,這是那個世代的特點,因爲太落後,教育更是一清二白,國體還是奴隸制,自然不可能給百姓當官的晉身渠道。
世卿世祿制淘汰。
秦朝的軍功制直接跳過。
漢代的舉孝廉、魏晉的九品中正制也不能考慮,因爲選官的主導權在地方世家門閥,也就是前文中提及的士紳地主階級,這個階級是皇權制度下最穩固的國家基石,也是最腐朽的制度産物,現在的大明就算開倒車都開不回去,因爲資本主義的風都吹了二十多年,早把傳統的地主階級熏染成資本家了。
這個制度一樣不适合現在的中州,不予考慮。
科舉制?
現在的國家公考就是換殼的科舉,沒問題,用起來挺順手,但科舉制套入内閣選員似乎總覺得不合适吧。
“通過考試進内閣,這不開玩笑呢嗎。”
十五人的臨時内閣會議上,一群人議論紛紛。
“考題怎麽出、考官誰來當?這些問題都沒法解決,所以這種方法也不行,内閣增補選員絕不可以用這種辦法。”
思來想去,什麽制度都不合适。
陳景和兩手一攤:“既然都不行,那就隻剩下公推制了。”
公推制,也就是公選,直白點翻譯就是民主選舉。
但這個制度可不是後世才有的,相反,是一個特别久遠年代時便有的制度。
起于堯舜,終于甘之野戰役。
甘之野戰役的史獻資料出自《呂氏春秋》。
簡明扼要的解釋,就是在甘之野戰役前,神州大地上的諸夏民族選舉王的方式就是公推。
所有部落的酋長一起推選一個有才能的當王,代表人物就包括了堯舜禹。
可後來禹将王位傳給了兒子啓,便是禹傳啓家天下的由來,這就讓一個叫有扈氏的部落很不服氣,後來啓率軍讨伐了有扈氏。
兩軍戰于甘之野,前後打了很多年,最後有扈氏敗了,自此家天下制度取代公推制從夏朝一直持續到清朝亡國,前後長達3982年。
民國建立,民主誕生,公推制度再次成爲國家政治的根本,這也算是曆史的輪回了。
國家的核心領袖不再由上一任主要領袖任命,而是由公衆推選,這便是公推制。
現在新内閣否定了家天下制度,那麽重新選擇公推制便成了曆史的必然。
“以前公推制的參與者是各部落的酋長,而部落的酋長則是由部民來選舉,這便形成了一個非常清晰的自下而上的公推制度。
部民選舉酋長、酋長選舉諸夏之王。
咱們的内閣行使的就是王的權力,你、我咱們這十五個人集合在一起就相當于是君王,誰來選舉我們?
部落酋長,也就是各省的布政使主官。
那麽誰來選舉他們呢。
部民,也就是百姓!”
陳景和大手一揮說道:“既然不要家天下,那就幹脆公推,來來回回就這兩種選擇,确立國家制度的事不能騎牆派。”
一群人彼此看看,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苦澀。
“難不成,讓百姓直接選布政使?”
“那倒不是,若是如此的話,國家就該亂套了。”
陳景和搖頭道:“以前部民可以直接選酋長,那是因爲一個部落隻有幾百人,多的也就是幾千人。
而且那個時期,咱們的老祖先都集中在黃河一帶,攏共就那麽百八十個部落,選王也容易。
現在咱們的國家不僅疆域廣袤,人口更是上億,有了中央-省-府-縣-鄉村完整的行政垂直架構,所以要相對繁瑣些。
公推制是從下往上,我們也要從下往上。
百姓們可以選舉鄉村一級的主官及相關的屬僚來管理他們,比如說一個鄉七八個村共有一千五百名百姓,百姓們選出了一名鄉官、數名村長。
既然這些官員是百姓選出來的,那也就意味着能夠代表百姓。
而後這些官員中自行選出兩人成爲縣一級公推制度會議的成員,和其他鄉村選出的縣公推成員組成縣一級公推會議。
如此,一個縣的主要官員就由縣一級公推會議來産生。
縣令、縣佐、各科掌簿等大小二三十名主要官員。
這些官員中再自行選出三到五人成爲府一級公推制度會議的成員,具體人數根據一個縣的人口多寡來定。
人口多的縣可以出五人,少的出四人、三人。
多縣組成府一級公推會議選舉府官。
如此循環往上。”
無論是奴隸制還是封建制,那都是家天下制度下的國家制度,隻是表現形态不一樣而已。
而現在家天下的結束,也就意味着奴隸制和封建制都不可能繼續存在。
當然,沒有任何制度是絕對先進正确的,好與壞其實都是各一半。
公推制是最早誕生于神州大地的政治制度,随後走向了家天下,即使沒有陳雲甫這個穿越者,幾百年後還會走向公推制。
至于什麽時候再次輪回,那可能幾千年或者更久,制度是根據時代進步來轉換的,不是一個人有能力去決定的。
當時代的大勢裹挾而來的時候,那一時代的人民會做出必然的選擇。
而現在,時代的大勢已經裹挾到了這一刻,如同滔天的巨浪,拍垮了幾千年的家天下制度。
臨時内閣爲了陳景和的這個建議争論了十餘天都沒有得出最後的結論,最後因爲一句話而不得不同意。
“若是不同意,那就繼續家天下,内閣成員由君主來任命,國家還是我父王的國家,咱們這些造反派,都等着上斷頭台吧。”
嘿,你這不是耍無賴嗎?
不過想想,确實是這個道理啊。
陳雲甫是确定要退位了不假,但陳雲甫還沒離開中州呢,更重要一點,陳雲甫還沒把軍權移交給新内閣呢!
上百萬精銳中央軍、邊軍和水師現在都在陳雲甫的絕對控制下,你們新内閣要是遲遲拿不出一個章程來,那就繼續走老路。
誰進内閣,陳雲甫說了算,全國都是陳雲甫的忠臣孝子。
将來陳雲甫百年之後,還是兒子繼位。
誰也别争,都是家臣。
而現在,隻要好好做官,能做讓老百姓認可的官,起碼有機會當一次新内閣的總理,也享受一下君王的感覺,哪怕是弱化版的君王。
這麽想想,決定還是很好做的。
“那就,這麽幹吧!”
臨時内閣通過了這份《組建各省-府-縣-鄉村公推會議》的草案,并将其附入内閣新年告全國百姓書中,将和陳雲甫的罪己诏及退位诏書一并通傳全國。
等新年過去,散落在全國數萬個鄉村将會第一個進行公推選官。
繼而由下到上,直到國家公推會議的誕生。
而新的内閣也必将自此誕生。
不過那些已經和陳雲甫沒有太大的關系了。
當國家公推會議在南京正式挂牌成立并召開第一次選舉大會的時候,最後一批移民也已經從廣州港起航,他們将會中轉印度、阿拉伯半島、伊比利亞半島最後抵達金州。
陳雲甫也帶着自己的幾個媳婦和願意一起走的子女,登上了長江口的海船。
沒有興師動衆,甚至都沒有什麽人知道。
隻是在走之前,陳雲甫帶着邵檸去了一趟孝陵,祭拜了太宗文皇帝,并将一身當年做太師時的官服、官帽葬入了太宗皇帝的陵寝之側,立了一塊自己爲自己刻的碑。
“大明成國公、太子太師陳雲輔!”
“咱們走吧。”
最後扭頭看了一眼孝陵,陳雲甫露出笑容,拉着邵檸的手離開登船。
後者問道。
“咱們真的離開了?”
“嗯,離開了。”
“你好不容易才做了王,真舍得放棄啊。”
陳雲甫哈哈一笑,攬住邵檸的腰說道:“從未有過留戀,放棄又有什麽不舍得的呢?這兒,從來不是我的家。”
邵檸訝然,随後又聽到陳雲甫在耳邊的低聲呢喃。
“自我來到這個世界開始,直到遇見你我才認真起來,因爲你才是我的家。”
“什麽千秋霸業,我從沒有想過自己會立下如此多的豐功偉績,我唯一想的,隻是讓你和孩子們過的可以輕松些,我見過太多無辜的人慘死在太祖的喜怒無常之中。
我害怕有一天伴君如伴虎,連累你們也跟着我一起死,所以,我必須要反太祖皇帝,即使我無比的尊敬他,即使這樣對不住二哥。”
陳雲甫看向越來越模糊的海岸,目光一直停在孝陵的方向,遽爾露出微笑。
“但起碼,大明的國号得到了保留,這個國家将永遠叫做大明,我喜歡這個國号,幾百年後的後人考古的時候進入孝陵,便會永遠的記住我。”
“他們會叫我,大明太師。”
(全書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