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廣州的陳景和還等着内閣的回信,卻沒想到内閣的批示沒等來,倒是先等到了中央辦公司的一個通知。
通知他回京開會。
會議由陳雲甫親自主持,規模挺大,陳景和是欽點的,也是全國唯一一個入京參加這次會議的地方布政使。
陳景和本心是不想參加的,不過眼瞅着馬上就到年關,權當回家見親也就隻好奉命行事,帶着家眷和于謙一道北上回南京。
“兒臣叩見父王金安。”
當見到陳雲甫的時候,陳景和還是一如既往的謹慎規矩,老老實實跪在地上對着陳雲甫的背影叩了一記響頭。
一手握書,一手負于身後的陳雲甫轉過了身,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此刻露出了慈父一般的微笑。
“景和回來了,快來坐。”
“謝父王。”
陳景和聽話的向前走了幾步,卻并沒有走太近,找了個椅子落下屁股。
“到老子身邊來坐。”陳雲甫笑罵一句:“怎麽,你爹我還能打你不成,過來。”
看到陳景和唯唯諾諾的樣子,陳雲甫樂了。
“你小子在廣東折騰的事,孤在南京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怎麽在外面大膽的很,回了自己家反而畏手畏腳。”
陳景和咧嘴笑笑,奉上一句馬屁:“父王威壓九州,兒臣面見父王猶如仰視蒼穹,故不由生出渺小之心。”
“哈哈哈哈。”
陳雲甫一巴掌拍在陳景和的肩膀上,笑罵道:“小兔崽子長大了,現在也知道拍老子的馬屁了,也是,你個混賬東西天天背地裏說孤好大喜功,不學着拍幾句馬屁哪裏能行。”
後者頓時額頭見汗,慌忙就要起身告罪又被陳雲甫一把拉回了座位。
“沒什麽大事,說就說了,兒子說老子算什麽大不了的事。”
“子不言父過,臣不彰君惡。”
“老黃曆了,現在不适用這種标準來做臣子道德之準繩。”
陳景和擺擺手,親和道:“以前子不言父過,那是爲了突出一個孝,臣不彰君惡是爲了突出一個忠,說到底,還是君要臣死、父要子亡那一套爲了鞏固家天下統治的政治宣導。
但老百姓家裏,爲了分家産,父子成仇的事屢見不鮮,背地裏言父過的海了去。
廟堂上呢,官員前腳應下君王的命,後腳也能把君王罵的一無是處,這彰君惡的事哪裏少幹過,就你爹我當年和太宗皇帝可就沒少背後批評太祖皇帝的過失。
所以說你看,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表面一套、背地一套,隻不過明面上還在堅守着所謂的基本政治正确。
君王在騙世人,他也知道世人知道他在行騙,但君王還要繼續行騙。”
陳景和的嘴唇動了幾下,想說什麽最終卻是沒有開口。
“想說什麽就說,孤都把話說那麽明白了,你還有什麽顧忌。”
“兒臣沒有什麽要說的。”
“你要是不願意說,那孤就繼續說了。”
陳雲甫捧起一杯茶,慢條斯理間吹散茶霧:“廣東的事,你打算怎麽辦啊。”
“該怎麽辦就怎麽辦,一切,都有國法。”
“那你想過會遇到哪些阻力嗎。”
陳景和坐直身子,一雙眼直勾勾的盯着陳雲甫:“無非是官商勾結的一丘之貉,兒臣有信心将他們一網打盡。”
“你看,你又自以爲是了。”陳雲甫放下茶杯批評道:“你在中央辦公司鍛煉了五年,孤還以爲你會因此成熟,但你自己聽聽你說的話,是不是太幼稚了。”
陳景和抿住嘴唇,不服氣的說道:“是,兒臣知道,比起父王來,兒臣遠遠不如,但兒臣說的難道錯了嗎。”
“錯倒是沒錯,就是想到太簡單了一些,不夠全面。”
陳雲甫指點道:“你以爲你的阻力隻是沆瀣一氣的腐敗官員和資本家嗎,錯了,他們的威脅其實并不大,你想想,官員和商人真正的威脅是他們本身嗎?
都是幾十歲養尊處優的老頭了,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随便派隊錦衣衛過去就把他們嘁哩喀喳全砍了,所以說,他們有威脅嗎,沒有威脅,用最原始的方法就能直接從肉體上毀滅掉他們。
這一點上,你可以看看當年太祖爺時期是怎麽辦的郭桓案和胡惟庸案。”
“他們真正能給你帶去的威脅,給咱們這個國家,給國法在執行過程中帶去的威脅是他們各自掌握的無形的力量。
官員們掌握着權力,商人們掌握着金錢,所以說,你要面對的挑戰,不是來自官商勾結的挑戰,而是來自權力和财富的挑戰。
那當這兩種力量糾纏在一起的時候,就可以同時在很多領域對你發動進攻,對你産生威脅了。”
陳景和似懂非懂的點頭,而後頓悟道:“父王的意思是,我應該先把這些人可能去利用的領域先拿下來。”
“孤将中州近乎所有的權力都給了内閣,民間戲稱現在是無君制的國家,那你說,孤應該如何做才能保住至高無上的權力。”
“用父王當年的話說,就是掌握住三樣東西,刀把子、錢袋子、筆杆子。”
“刀把子讓人懼怕你、錢袋子讓人追随你、筆杆子讓人尊敬你。”
陳雲甫豎起三根手指來,一條條的和陳景和講解道:“但是刀把子不能用,起碼不能常用,不然的話就隻有威,威是不能長久的。
刀把子或者說以後變成槍杆子,這東西不到圖窮匕見的那一刻是不會用的,相同的道理,你可以不用但是必須要有。
錢袋子那是要牢牢拴在自己腰上的,當成自己的腎一樣保護好,沒了錢,男人就會腎虛,腰杆就挺不直,你可别覺得你爹我在說玩笑話,對一個國家來說,也是一樣,沒有錢的國家就和腎虛的男人一樣,中看不中用。
最後一點筆杆子,這東西吧你看似不重要,覺得百無一用是書生,千萬别這麽想,國家的決策、政令和目的一定是通過筆杆子實現的。
因爲隻有筆杆子才能教育百姓,用槍杆子教育百姓,百姓會反,用錢袋子教育百姓,百姓會得寸進尺,所以一定要牢牢控制住輿論,以此教化百姓,引導百姓跟朝廷站在同一立場上,不使他們被有心人所利用。
當你掌握住這三個東西之後,你就沒有敵人了,所有人都将對你俯首稱臣。
可同樣的,當你沒法掌握這三樣東西的時候,那麽你的敵人一定也會通過這三樣東西來攻擊你。”
說到這,陳雲甫複又拍了拍陳景和的手臂:“兒子,你在廣東那些看不見的敵人,一定也隻會通過這三種方式來向你發起進攻。
所以你想打赢這場仗,就要仔細琢磨如何将這三樣握在自己手中,和看不見的敵人進行殊死争奪。
這不同于戰場上的短兵相接,但卻同樣萬分兇險,作爲一個父親,我希望你平平安安,但作爲一個君王,面對着未來的儲君,我更希望你能夠通過自己的勇敢和智慧,度過這一次挑戰。”
來自父親的鼓勵和教誨讓陳景和感動到近乎哽咽,他站起身,大聲的向陳雲甫做着保證。
“請父王放心,兒臣一定有能力辦好這些事,還廣東一個朗朗乾坤。”
陳雲甫沒再多說,隻是看着眼前的兒子,笑着點頭。
該提點的地方都提點了,剩下的,就看陳景和自己能領悟多少,又能發揮的如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