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答應了?”
陳勝擰着眉頭,注視着殿下面紅耳赤、滿身酒氣的陳風。
此刻偏殿内已經點燃大量燭火,應召入宮協商新生活運動的各部官員才剛剛退出長甯宮。
陳風努力把目光集中在他臉上,但眼神卻總不受控制的往他頭頂上瞟:“太上皇答應了!”
“如此苛刻的條件都答應了,足以證明,他老人家想瞞着我的事兒……”
陳勝摩挲着自己的頭頂,若有所思道:“不小啊!”
陳風低着頭,不敢再看他、也不敢搭腔。
陳勝摸頭的手忽然一頓:“二伯怎麽說?”
陳風搖頭:“我偷偷問過他老人家,他老人家私下也還是什麽都不肯說。”
陳勝心重的“啧”了一聲,思索了許久才道:“此事你應對得非常恰當,就先按你說的辦!”
“記住,那些胡僧的死活事小,長輩們的安全事大,必要時候,可以同時知會我、王廷侍衛、駐長安區紅衣軍、京畿衛戍師!”
“另外,一旦查清我爹到底是瞞着我什麽事,即刻入宮彙報!”
陳風揖手行禮,正要應聲,卻打了一個酒嗝。
陳勝見狀,又好笑又好氣的揮手道:“回去歇着吧,不能喝日後就少喝,飲酒誤事!”
陳風羞赧的笑了笑,行禮告退。
臨出門時,碰巧遇到趙清與阿魚送膳食過來,他連忙見禮,口稱“皇後娘娘”、“虞夫人”,
……
翌日清晨。
金陵城九門張貼出新生活運動的大字報。
那一張張簽署着陳勝的姓名,加蓋着“大漢人皇之寶”的大字報,号召全金陵城百姓們,都摒棄封建的、陳舊的、迷信的、繁瑣的思想、習俗、風氣。
積極擁抱以科學思維爲導向的新生活、新時代。
大字報上,先是詳細的羅列了諸多封建、陳舊、迷信、繁瑣的思想、習俗和風氣。
接着嚴厲的批判了将對未來、對生活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仙佛身上虛無缥缈行爲。
然後強調了每個人都是自己的主宰,生活的好壞都由雙手去開創的自強不息觀念。
再然後,從随地大小便、對敵吐痰、不洗澡不洗臉不刷牙、大聲喧嘩、鋪張浪費,以及仗勢欺人、遇事走後門、做出承諾卻反悔等等具體的不好生活風氣當中,引申出一位優秀的大漢公民應該具備的種種特質。
比如男子應該保持儀表整潔、遵從公共秩序、自尊自信、健康昂揚等等。
相比朝廷以前張貼的那些通俗易懂的大白話大字報。
這次的張貼出的大字報,明顯的晦澀了許多。
許多理論,連負責講解大字報的小吏都還一知半解,卻還得硬着頭皮趕鴨子上架,講解給前來聽報的百姓們聽。
連講解的小吏都是一知半解,聽報的百姓們,就更稀裏糊塗了!
但沒關系!
哪怕隻是看在落款處那“陳勝”二個字上,金陵城的百姓們也有足夠的時間和耐心。
一遍聽不懂,就聽二遍。
兩遍聽不懂,就聽三遍。
有人聽懂了,就講給沒聽得懂的聽。
覺得上邊的小吏講解得不夠全面,那就站出來給他作補充。
書讀百遍、其意自現!
金陵城裏的百姓們,漸漸明悟……
哦,原來陛下是要大家往後少做不好的事情、多做好的事情,踏踏實實的通過自己的努力,把日子過得更好!
新生活運動的第一陣風,很快就刮遍了金陵城的每一條大街小巷。
城中所有百姓,無論男女、無論老少,都在熱烈的讨論着新生活運動。
當不同群體,對于美好生活的向往,開始碰撞、融合、趨同時,一種嶄新的、形象的、細緻的體面生活,就出現在了金陵城百姓的腦海中。
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生活!
一種不同于過往,提及幸福生活人盡稱贊堯舜禹湯、安居樂業、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這一次,對于幸福生活,有了更加具體、更加詳細、也更加全面的标準,亦或者指導!
而給出這種标準亦或者指導的,乃是他們最尊敬、最熱愛的人皇陛下!
很難用筆墨來形容,陳勝當下在九州的威望,到底有多高!
隻需要想象一下,在你過得食不果腹、朝不保夕時,有那麽一個人,帶着他的團隊,給伱安定的環境,給你發田地、幫着你蓋房屋、給你發口糧、給你發糧種,還把曾經欺負你、踐踏你尊嚴的那些爛人,挨個拉出來遊街示衆,或打闆子或直接一刀砍了,還一再激勵你,挺起胸膛來做人,他會給你撐腰……
現在,這個人寫信給你,既不要你出錢、也不要你出糧、更不要出人,隻是要你勤快一點,把自己的日子過得更好一點!
或許有那麽一部分人,因爲與大漢有仇或對朝廷的政令漠不關心,不會融入到這場運動當中。
但隻要這天下間有七成……不,哪怕僅僅隻有五成百姓,擁護陳勝的政令,這都必将是一場席卷天下所有人的偉大運動!
當然,五成也不少!
可陳勝分配田地時,計算的是十成百姓。
分配糧食時,計算的也是十成百姓。
普及教育、廢除徭役、減免賦稅之時,計算的都是十成百姓!
怎麽會獨獨到了開展運動時,隻剩下五成百姓呢?
沒有這樣的道理!
……
金陵城内對新生活運動的讨論,越來越熱火朝天。
而這種氣氛在正午時分,一舉到達巅峰,徹底引爆!
正午時分,長甯宮宮門大開。
陳勝在百餘王廷侍衛的簇擁下,步行出長甯宮,前往長安區陳家大院。
沿途的所有百姓,都看清了他的新模樣。
一頭寸闆,陽光能透過短發照亮頭皮的清爽模樣。
所有百姓,是所有百姓,在見到他這副模樣的瞬間,都将眼珠子瞪得如同鈴铛一樣,幾乎要突出眼眶來!
以往陳勝每次出宮,沿途都十分熱鬧,所有百姓都争相向他見禮問好。
唯獨這次,他所過之處,一片寂靜……
百姓們驚得連面聖的禮儀都給忘了!
陳勝也沒有做什麽多餘的事、說多餘的話。
他就這麽若無其事的招搖過市,一路行至長安區陳家大院外,向着大門一揖到底,高聲道:“不孝子陳勝,爲以身作則,正我大漢兒郎人皆蓄長發之不潔儀表、表我朝廷掀新生活風潮之決心,未經父親大人允許,私自斷發,有負父精母血之賜、有違人子之責,請父親大人責罰!”
跟随他一路前來的萬千百姓,擁擠陳家大院附近的街道、樓宇之中,甚至連樹枝之上都挂着人。
所有人都靜靜的望着這一幕,心頭說不出是什麽感覺。
有震撼、有感動,又有難以理解,覺得好像沒這個必要……
聞聲出門來的陳守,見到留着平頭的陳勝,愣了足足有一兩分鍾那麽久。
新生活運動的風潮,當然也刮進陳家大院了。
但任他想破頭,他都不可能想到,這新生活運動的第一刀,陳勝竟然會砍在自己頭頂上!
但此時此刻,他能說什麽呢?
如果……
如果陳勝還是陳縣行商陳家的陳大郎,他要敢做出此等無父無母之惡行,陳守若不把他屎都打出來,算他拉得幹淨!
可沒有如果。
眼前這個陳勝,不是行商陳家的陳大郎。
他是注定要做那千古一帝的大漢人皇陛下!
對一位注定要做千古一帝的蓋世君主而言,或許有堪稱無父無母的惡行。
但肯定不會是斷發這樣的小事……
陳守猛地回過神來,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大步走出大門,雙手扶起陳勝,欣然的大聲道:“我兒敢爲天下先,爲父自豪還來不及,何來罪責之說?區區頭發,若能正我大漢萬千兒郎之儀表、破除愚昧千古的蓄發觀念,也不枉我兒蓄發三十載,汝母若尚在人世,也定如爲父這般以我兒爲榮!”
頓了頓,他探出一手,大喝道:“來人,取刀來!”
陳勝心頭‘卧槽’了一聲,緊緊的握住老父親的另一隻手。
陳守卻隻是笑,眼神中既有欣慰,又有酣暢之意。
有王廷侍衛取腰刀,雙手奉于陳守手中。
陳守掙開陳勝手掌,伸手順着刀刃輕輕一撫,而後随手挽了一個刀花,刀鋒順暢的抹過了他的發髻。
粗大的錐髻,無聲無息滾落的在陳守懷中,一張頂着一頭中分的大肉臉,就出現在了陳勝的眼簾中。
陳守随手将腰刀抛給身旁的王廷侍衛,空出手來摸了摸自己的頭頂,神色古怪的大笑道:“他娘的,是爽利不少啊,就是有點涼飕飕的……”
陳勝盯着他的中分發型,輕聲道:“阿爹,不能說髒話。”
适時,周朝萬千金陵百姓,齊齊向着這父子二人一揖到底,齊聲高呼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上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先前“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的思想,有多根深蒂固。
此刻他們的内心,就有多感動、多熱血。
父子二人,一人一刀,于茫茫不知何時是黎明的黑暗之中,給新生活運動開出了一條光明大道!
陳勝注定是千古一帝。
而陳守,注定是千古一帝……他爹!
……
同一時間。
身處尚書省的範增,突然感覺到一陣心神不甯,總覺得有什麽大禍即将臨頭。
他猶豫了許久,還是從袖中取出了占蔔的龜殼和漢錢。
但這一次,他并沒有貌似的直接起卦占蔔,而是先取出三柱清香,向着大門外萬歲高呼聲傳來的方向,一揖到底:“老臣範增,恭請大漢開國人皇陳勝陛下降臨,統禦四海八荒、鎮壓一切怪力亂神!”
三柱清香渺渺升起,一道浩瀚的氣息隔空降臨,瞬間掃蕩周遭一切異常氣息,平平無奇的衙門裏,瞬間就變得如同晏清殿那般浩大威嚴!
“準!”
低沉有力的聲音,憑空傳出。
範增再拜:“恭送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起身,将三柱清香插入堂上的香爐中,而後重新落座,珍而重之的拿起龜殼,将三枚漢錢投入其中,徐徐搖動。
“嘩啦。”
“嘩嘩啦。”
“嘩啦啦……”
範增不斷的搖動,遲遲不敢落卦,額頭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溢出了一頭的冷汗。
仿佛往日輕飄飄的龜殼、銅錢,突然間就變得萬鈞重!
搖了動數十次後,範增終于狠下心,一咬舌尖強行振奮精神,覆手将龜殼裏的三枚銅錢傾倒在了案幾上。
令他驚恐萬分的一幕發生了!
從龜殼之中落下之時還是完完整整的三枚銅錢,竟在落到案幾上的一瞬間,碎裂成了一片銅渣!
“這……”
範增失聲驚叫了一聲,雙手微微一用力,跟随他數十年之久的龜殼,竟也突然碎裂成了一地龜闆。
但興許是龜殼的靈性更足,龜闆墜落的過程中,範增從中驚鴻一瞥到了一個卦象。
這個卦象,結合碎裂的銅錢與龜殼,令他突然就明白了什麽。
“這是……”
他張口,雙眼在刹那間充血:“天發殺機、移星易宿……噗!”
話音剛落,他便猛然噴出一大口鮮血,整個人就像是被抽走了脊梁一樣,原地癱軟了下去。
幸好,在昏迷前的最後幾息間,他奮起餘力,一腳踢翻了身前的案幾。
案幾傾倒的聲音,吸引來門外值守的谒者,谒者進門見範增癱軟在地,周圍到處都是鮮血,亦是吓得面色大變,慌忙高呼道:“來人啊、有刺客!”
啊,又是一個通宵,終于把更新掰正了……今晚木有了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