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陳勝入主涿縣項羽軍大營,舉宴召見衆将校。
宴席之上,他封項羽爲骠騎将軍、封項梁爲陳留郡郡守,封龍且爲奮威校尉、封項莊爲破虜校尉,其餘重要将領也皆有封賞。
宴席的氣氛,就在這綿延不絕的封賞聲,逐步達到高潮。
所有列席的将領都喜形于色的私下讨論着舊日的袍澤都獲封何職,頗有種殺人放火受招安的盼顧自雄之感。
但事實上,除了項梁的陳留郡守之位乃是實封之外。
其餘将領,包括項羽的骠騎将軍之銜,都隻是虛封的雜号将軍銜。
大漢現行的将級軍官名号,有三套體系。
第一種是常設的軍職,比如X軍X師師長,代表的就是實打實的統兵之權。
第二種是臨設的将号,比如李信的征北将軍之銜,代表的就是李信暫時統管所有北路軍兵馬,無論是不是虎贲軍的部隊,隻要到了北方戰場,都将自動歸入李信的麾下。
之所以說是臨設,是因爲這種将号乃是應對戰争之時才臨時授予的,一旦戰争結束,朝中就會收回一應令信。
就好比李信,一旦朝中調遣巨鹿虎贲軍回轉金陵修整,李信一回金陵就得入朝交還征北将軍的印信,做回他的虎贲軍團上将軍。
大漢當下所實行的臨設将号,是以四征、四鎮、四平、四安爲号,四征将軍位最高、僅次三公,四安将軍位最低、位比郡守。
由此再來看王贲的平西将軍之銜、宋義的鎮東将軍之銜,以及陳勝給劉邦準備的鎮北将軍之銜,便可知他們都隻有指揮權而無統兵權……
說得明白些,就是調到他們麾下才是他們的兵,在他們麾下的兵也随時可能被别人調走!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自然就是蒙恬、李信這兩位既具有統兵權,又具有指揮權的大漢宿将。
第三種就是榮譽性質的雜号将軍,也就是陳勝現在給項羽他們封賞的将号。
所謂雜号将軍,就是在大漢的武官體系中,既無統兵權又無指揮權的榮譽将軍。
這一套雜号将軍的名号,陳勝原本是計劃作爲不能封爵的補償,加封給那些有戰功的将校,這既是榮譽,也是一份官職之外的福利,哪怕是在其解甲歸田之後,也還能領取朝廷的俸祿一直到百年之後。
今日用在這裏,也正正好!
當然,用在這裏,也有着兩層意思。
對于項羽、龍且而言,這隻是陳勝還未對他們做好安排的權宜之計。
對于項羽麾下那些良莠不齊的将校而言,這就陳勝提前發放給他們的遣散費了……
項羽麾下這些個五大三粗的将領,哪有陳勝一個玩戰略的心髒?直接就被這一個比一個響亮、一個比一個得勁的名号給迷了眼。
連項羽得了“骠騎大将軍”的頭銜,都覺得這個威武的将号,與他即将入手的龍骧師特别配,興奮得與龍且連幹了兩埕酒!
項梁倒是琢磨出了絲絲陰謀氣息,但事已至此,他就算笃定陳勝是在耍手段,又能改變得了什麽呢?
沒見着,自家那個莽夫侄兒,正攥着佩劍躍躍欲試的要上場表演一手劍舞助興嗎?
‘罷罷罷……’
項梁笑容滿面的雙手舉起酒爵,面向高居北方的陳勝,放聲高呼道:“敬祝王上大展宏圖、再造乾坤,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列席的諸多将校聞聲,齊齊舉起酒爵附和道:“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陳勝笑吟吟的端起面前的盛着清水的酒爵,左右示意道:“歡迎諸君入漢,往後我等戮力同心、風雨同路,共同創造更加強盛、更加興旺、更加安定的大漢……萬勝!”
“萬勝!”
“萬勝!”
“萬勝!”
衆将齊呼,仰頭飲盡。
……
晚宴結束後。
陳勝原本還欲單獨召見項羽,但見其已大醉酩酊,分不清東南西北,隻好作罷,回帳安歇。
翌日一早,他便命灌嬰召項羽前來。
不多時,隻穿着一條綢緞短打,渾身血氣旺盛似火爐般的項羽,便匆匆趕到王帳觐見。
“末将項羽,拜見大王,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如王帳,項羽便捏掌作揖道,姿态還算周正。
陳勝一見這厮的模樣,便知這厮來之前是在晨練,當即贊許的點了點頭:“坐下說。”
項羽:“謝大王!”
待其落座之後,陳勝不疾不徐的開口道:“昨晚夜宴之後,便想召你前來商議正事,但你昨晚飲酒過甚,隻得今早再請你過來……沒打攪伱晨練罷?”
項羽黝黑的面頰有些發紫,慚愧的微微垂下頭顱:“末将知錯,往後飲酒會知節制!”
“嗯……”
陳勝沉吟了幾息後,再次說道:“我知幽州軍中不禁飲酒,但在我漢軍軍紀之中,乃是明令禁止軍中飲酒,非凱旋犒賞三軍之日,縱是我在軍中飲酒,都将按例重打八十軍棍,世弟既已是我大漢之将,還當以大漢軍紀爲約束,方能令上行下效、将兵同心!”
項羽能夠理解這條軍紀,畢竟幽州軍中雖不禁酒,但飲酒也是有條件的,并不是随時随地都能肆無忌憚的大醉一場。
更令他肅然起敬的,是陳勝說連他在軍中飲酒都将處之以軍棍!
他鄭重的大聲道:“末将謹遵王令,絕不再犯!”
“很好!”
陳勝颔首,放緩了語氣輕聲說:“此間隻有你我二人,可以放輕松些……這麽着急的請你過來,是想就你部後續的安排,征求一下你的意見!”
項羽疑惑的直愣愣看了他一眼,抱拳道:“還請大王明示!”
陳勝:“你部當前有兩種去向。”
“第一,就地接受整編,待到整編結束之後,便可北上并入幽州軍。”
“第二,随我西進,參加我大漢統一九州之戰,一邊作戰一邊整編,待到九州統一之戰結束之後,再北上并入幽州軍。”
“兩種去向,各有利弊,我尊重你的抉擇!”
項羽愣了愣,呐呐的說道:“敢問大王,何爲利、何爲弊?”
陳勝抿着唇角忍住笑意,搖着頭輕聲道:“是都有利,也都有弊!”
“若是就地整編北上,利在你可以盡早在幽州軍中站穩腳跟,待到我料理完并州韓信與雍州嬴政,騰出手來整頓幽州軍時,你或許就能趁機接任一軍将主……嗯,忘了告訴你,我已決意将幽州軍一分爲二,設兩位将主、各領二十五萬兵,其中一軍将主已定,乃是我家伯父陳骜将軍,你争取的是二軍将主!”
“弊在你這支兵馬,軍紀渙散、良莠不齊,即便經過整編之後,距幽州軍仍然有很大的差距,若是自成一軍,恐怕頂不住幾次犬戎大軍入侵,就折損得七七八八了!”
“這一點,你在幽州軍爲将多年,應當比我更清楚!”
項羽絞盡腦汁的尋思了片刻,很是無奈的點了點頭,承認了陳勝的說法。
他這一支兵馬雖然連十五萬都不到,但好歹也是他這一年多以來的全部心血!
他率兩千幽州軍舊部起事,橫掃燕王府、幽州太平道,還打着項氏的招牌拉來了好多姬姓分支的投資,才終于有了今時今日的規模!
連投效大漢,他都不肯交出這支兵馬的統兵權,又豈肯将這支兵馬打散了融入幽州軍?
可若是自成一軍……以他這一支兵馬的戰鬥力,的确承擔不起任何對犬戎大軍的獨立作戰任務,強行與犬戎大軍交戰,隻怕三五場十萬級的大戰打下來,他就打成光杆将軍了!
“若是随我西進邊戰邊整軍,利在能有一個适應的過程,可以在對并州韓信與雍州嬴政的征伐過程中,慢慢的整頓軍紀、提高戰鬥力,等到九州統一之戰打完了,再行北上之時,縱然還不能敵犬戎大軍,至少也不會乍一交戰就潰不成軍。”
“且,你等新投,身無薄名、體無寸功,縱然我有心提拔你們,也繞不開朝中的武将升遷制度,若能趁着當下這個我百萬漢軍将士統一九州、再造乾坤的最後機會,西進與我紅衣軍、虎贲軍六十萬将士并肩殺敵,不但有利于你們迅速在我漢軍序列中站穩腳跟,還可攝取大量九州一統之戰功傍身,往後無論是在幽州軍中的升遷,還是有朝一日回轉京師進入朝堂,都是百利而無一!”
“至于弊端嘛,也很明顯,那就是短時間内你們恐怕回不了北疆,而且将會有大批将士戰死沙場、客死異鄉。”
陳勝不疾不徐的娓娓道來,言語之中雖有春秋筆法,卻也沒有可以歪曲事實。
出于他自身的意願,他當然是希望項羽能随他西進,參與到九州統一之戰中,再現西楚霸王之威!
這就和抽卡遊戲一樣,誰人抽到期待已久的SSR,還會拿去慢慢刷怪練級?
當然是一次性砸資源堆到頂,拉上主力陣容爲所欲爲!
但平定内亂固然重要,抗擊外敵同樣重要!
甚至于後者的重要性,還要大于前者!
所以,即便他再希望項羽能随他西進,卻也不會強迫一位志在抗擊外敵、保家衛國的高尚将領,去參加内戰。
項羽并沒有思考太久,幹脆利落的回道:“末将願随大王西進,掃平叛逆!”
道理陳勝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對于他以及他麾下這十數萬兵馬的長久發展來看,先參加九州統一之戰再北上,的确要比直接北上去做個誰也打不過的弟弟,要有利得多!
但最戳中項羽心巴的,是那句‘身無薄名、體無寸功’。
大丈夫身居天地之間,豈能寂寂無名如草芥?
“很好!”
陳勝颔首,淡笑着輕聲道:“那就速去整軍吧,我估摸着,那韓信已經快要打到我恒山虎贲軍大營了。”
“韓信?”
聽到這個名字,項羽毫不掩飾眼神中的輕蔑之意:“時無英雄,方使豎子成名!”
陳勝笑了笑,未置可否。
項羽與韓信,乃是兵家兩種截然不同的用兵之法的代表人物。
他不覺得些許話語,就能令項羽認識到韓信的厲害之處。
有他在,項羽也無須去學習韓信的用兵之法。
項羽隻需要發揚他的長處,做漢軍戰旗之下最無堅不摧的那一把破甲戟,就足夠了!
就在項羽将要起身告退之時,陳勝又想起一時來,開口詢問道:“對了,燕王府乃是世弟率軍擊破,爲兄記得燕王府中有一部将喚作李牧,當年姬周三路大軍圍剿太平道時,此人用兵之法頗有出人意外之筆,世弟可知此人下落?”
……
一個時辰之後。
陳勝在北疆陳家大院,見到了匆匆趕回家中的陳骜。
依然是一副甲胄不離身、滿身塵土模樣的陳骜,落座之後第一句話便問道:“大郎何來?”
陳勝恭恭敬敬的回道:“好教伯父知曉,侄兒此番北上,乃是爲收服項羽之斬妖軍而來,就在昨日,項羽與斬妖軍皆已歸入我漢軍序列之中!”
陳骜詫異的看了他一眼,暢慰的撫須道:“大郎好快的手腳,軍中主事的幾位袍澤前兩日都還在商議派人拉攏那熊小子!”
陳勝聽出了言外之意。
項羽就在幽州軍的眼皮子低下。
早不拉攏。
晚不拉攏。
偏偏在這個時候拉攏……
看來,孫子他老人家故去之後,幽州軍的這些主将,心思的确活泛了很多啊!
“幽州軍中情況如何?”
陳勝沒有與陳骜兜圈子,徑直說道:“可需要侄兒派兵馬北上,助伯父一臂之力?”
陳骜笑吟吟的看着他:“你漢軍現在還抽調的出兵馬?”
陳勝:“多得沒有,三四十萬擠一擠,還是有的!”
陳骜:……
他忽然感覺手有點癢,連忙扶住劍柄,說道:“不必了,事情暫時還沒到那個地步,若非不得已,爲伯也不欲與諸位袍澤兵戎相見!”
陳勝颔首道:“一切借由伯父做主,對了,鬼谷子坐鎮幽州軍中,如何?”
陳骜想了想,說道:“深居簡出,并未幹涉過軍中事務。”
陳勝想了想後,還是囑咐道:“伯父還需多多留意,這位可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