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之濱一聲“殺無赦”。
下邳城塵封三月的法場再次開張。
屠刀一舉,人頭落地的悶沉聲響便又是半月不曾停歇。
每日少則百餘人,多則上千人在此行刑。
凄厲的哀嚎聲,從早叫到晚。
這一回,連圍觀的徐州百姓,都再也歡呼不起來了。
就連他們,都感到害怕了……
如果說,上一回陳風在下邳城内召開公審大會,彰顯的乃是漢廷推行法治、打破世家統治的決心。
那麽,這一回漢廷在下邳城内将勾結異族禍亂九州的世家,整族整族送上斷頭台,彰顯的就是漢廷不憚于大開殺戒的魄力!
道理誰都懂。
但真敢順着一本本族譜往下殺的勇氣與決心,卻不是誰人都有!
連這些血脈高貴、遍地權貴姻親的世家大族,漢廷殺起來都沒有半分手軟,更遑論其他人?
殘酷的血腥氣,就像是長了翅膀的風一樣,迅速吹遍了整座九州大地。
萬鴉齊喑、十二州靜默。
世家大族們多少能打探到一些内幕,爲漢廷連域外妖族都能車翻的強悍實力而膽戰心驚。
平民百姓不知道那麽多内幕,爲漢廷敢将那麽多他們視之爲天生高貴、視之爲天生人上人的世家大族,整族整族送上斷頭台而膽戰心驚。
從這之後,九州人漸漸知道,漢王陳勝不隻有仁慈、方正的一面,也有殘酷、無情的一面。
從這之後,九州大地流傳的諸如“亂陳賊子”、“商賈小兒”等等輕蔑稱呼,漸漸無人提及,哪怕是敵對勢力境内的世家大族,私底下提及陳勝之時,也知道尊稱其一聲“漢王”。
也隻是從這之後,漢地之外的世家大族們都漸漸發現,自己手底下的賤民們,似乎和以往不大一樣了,鞭子抽到他們身上、敢躲了,抽刀的時候,甚至敢抄起鋤頭鐮刀和他們對峙了,真是反了天了,我們奈何不了……
……
三月十五。
下邳檢斬官蒙恬,派傳令兵将呂柏的頭顱,送入陳縣給陳勝檢閱。
傳令兵見到陳勝時,陳勝正帶着漢廷的一幹官吏,在水田裏忙活着插秧……插雜交水稻的秧苗。
曆時三年,魯菽終于培育出了一種畝産穩定、根系發達、适應性廣的雜交水稻,這也是漢廷治下第一次大面積推廣雜交水稻。
按照陳勝的規劃,今歲雜交水稻的種植規模,将達到谷類種植總量的一半。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等到今歲這些畝産能達到三石左右的雜交水稻收割之時,勒在漢廷脖子上的糧食這根繩索,就能真正解開了……
“這條老狗,是在琅琊呂氏死盡埋絕之後,才死的嗎?”
陳勝盯着面前這顆瘦脫了像,需要仔細辨認才能勉強将其與當初那個滿臉怨毒的敗犬聯系在一起的死人頭看了好一會,才點了點頭,示意傳令兵将這晦氣玩意兒收起來。
傳令兵合上木盒,抱拳道:“回大王,蒙将軍反複核查多遍,确認無有漏網之魚之後,才将此這老狗押入油鍋烹殺,隻是這老狗在目睹他琅琊呂氏一半人丁被車裂、斬首之後,就瘋癫了,每日如同蛆蟲一般在囚籠裏吃自個兒的屎,看守他的弟兄們得時刻注意着給這老狗灌水,才令其不被自個兒的屎給噎死……”
陳勝聽言,輕輕的“呵”了一聲,笑道:“看來他并沒有他想象的那麽‘雄才大略’!”
說話的時候,他心頭也在驚醒,往後行事須得再周密一些,凡事三思而後行,隻能勝、不能敗!
否則,他的下場,或許會比呂柏還要慘……
當然,從他起兵反周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沒了退路。
“趕了這麽久的路,好好歇息兩日再回徐州……蒙毅,帶這名弟兄去吃點好的。”
陳勝笑着溫言道。
一名生得手長腳長、青年老成的儒雅年輕男子,應聲放下手裏的秧苗,揖手道:“唯!”
傳令兵的眼神裏蓦地亮起了一抹光,就連胯下火辣辣的疼痛似乎都在刹那間減輕許多,他不顧甲胄在身強行捏掌一揖到底,大聲道:“謝大王賜!”
“什麽賜不賜的!”
陳勝擺了擺手,笑道:“下回要說‘謝大王請客’……快去吧!”
“唯!”
二人再揖手,轉身順着田壟往設在田壟外的行轅行去。
陳勝看着二人離去的背影,心下點了點頭,暗道‘的确是個人才’。
蒙毅是開年之後,自行到漢王宮外求見的,但适時陳勝正在徐州随軍作戰。
一直到二月十二,陳勝将趕赴膠南搗毀僞齊王廷的三萬紅衣軍,帶回東武縣将兵權移交給蒙恬之後,才得以返回陳縣。
在此期間,蒙毅日日都到漢王宮外求見,李斯、範增知他乃蒙恬胞弟,想着陳勝未在中樞,先招其到自己麾下考校其才能,待到陳勝返回中樞之後再行舉薦,也都被他婉拒了。
也就是說,蒙毅在漢王宮外等了陳勝足足一個多月,陳勝在徐州見天與蒙恬打交道,蒙恬竟都隻字未提。
姿态拿捏得之巧妙,令陳勝都爲之贊歎。
在見到蒙毅之後,陳勝也多番考校過其才能,發現此子的确是一名難得的允文允武之才,雖文不及李斯、武不及蒙恬,但勝在全面且水準都不差,無論是外放做一方封疆大吏,還單領一軍獨當一面,都綽綽有餘!
這樣的通才,漢廷内部能穩壓他一頭的,唯有範增一人。
在經過這些時日對蒙毅的觀察與考校之後,陳勝決意先将其往王廷總管的方向培養。
不是荊轲那個名義上的“王廷總管”。
而是兼侍衛長、秘書長于一身的王廷總管。
漢廷之内,當前是軍、政、司法、督查、後勤無權分離、各司其職,但現階段還沒一個能讓陳勝省心的,就連有韓非坐鎮的司法體系,都時常需要他跑過去打嘴仗。
漢廷之外,還有稷下學宮、梅花山莊、斬妖司,以及百家争鳴、異族入侵等等事務,需要陳勝親自過問、親自操心。
如今陳勝隻要身在中樞一日、就百事纏身一日,偏偏其中大部分其實都是不需要他親自處理,但低下人分不清楚職權又一個勁兒往他這兒送的瑣事。
他還沒辦法去訓斥這些人。
畢竟漢廷是一個很年輕的朝廷,所推行的制度與綱領又是九州之上從未出現過、無有任何先例可以借鑒的分權制度與法治綱領,再加上各級官府機構職能衙門尚夠不健全,輕微的職權混亂是必然會出現的問題。
而且可以預見的是,這還不會隻是短時間内的混亂,而是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内,漢廷都會在這種内部職權略顯混亂的狀态下,向上蓬勃發展。
這是任何一個政體從年輕走向成熟的必經之路。
陳勝爲了不讓自己被越來越多的奏折圈禁在晏清殿上,也爲了自己能集中精力去解決主要矛盾,設置一道能替他過濾掉大部分瑣事的防火牆,很有必要!
蒙毅的才能,很适合做這道防火牆。
隻是現在的蒙毅,還嫩了點,還不夠火候來做這道防火牆。
按照陳勝的想法是,先将他扔到稷下學宮,先拿到文武兩科的結業證,然後再輪番扔到地方和軍中,輪番打磨一遍,好好體驗體驗什麽叫民間疾苦,完事了差不離就夠格了……
隻不過這一套流程走下來,少說也得一年。
‘這小子要是現在就能上崗,那該多好啊!’
陳勝心頭爲自己的勞碌命歎了口氣,認命的俯身繼續插秧。
他熟練的将手裏的秧苗插完後,正準備插第二把,突然想起一事兒來,起身高聲呼喊道:“魯菽!”
那廂,蹲在秧田裏分秧苗的魯菽聽到陳勝的聲音,連忙站起身來大聲回應道:“下臣在此。”
陳勝招手道:“過來說話。”
魯菽當即就手裏的活計丢給弟子,起身快步往陳勝這邊走過來。
陳勝瞅着他行走之極白發白須飄蕩、一身虬紮筋肉卻快将麻衣撐爆的不怒自威模樣,不知怎麽的,就想起了那位孔聖人,駕着牛車沖向帝俊元神分身的威武背影……
再轉念一想,魯菽這兩年得背靠着他與稷下學宮這兩顆大樹,門下的弟子數量,就算還趕不上孔聖人座下七十二堂口、三千幫衆……呃不對,是弟子三千、七十二賢人的數量,隻怕也相差得不遠了!
而且和孔聖人座下那些隻聽過課就算作記名弟子的“水弟子”不同。
魯菽培養出來的農家弟子,每一個都進入了漢廷的體制之内,按照能力下放到漢廷麾下各級官府,一邊指導該地農民耕種,一邊培養新的農家弟子給稷下學宮的農家院補充新鮮血液,若真是比傳承,九州這座大地上無論是現在還是未來,哪一個職業的體量超過了農民?
更重要的是,魯菽現在的學術體系,雖然基礎是來自于農家,但進階知識卻是來自于陳勝從另一個世界帶來的半吊子農業技術,與農家原本的精義已經大相徑庭,再加上稷下學宮農家院乃是魯菽一手發展,從未借助過其他農家高人之手。
是以如今農家的這些氣運,大概率會直接落到魯菽身上,而不是農家身上。
亦或者如孔孟一般,直接将魯菽定位爲農家第二祖。
而農家始祖,已逝世二百多年,隻怕骸骨都快化了……
“嘶!”
陳勝蓦地倒吸了一口冷氣,心下暗道:‘亞聖之姿,恐怖如斯……這雜交水稻,不會就是魯菽的成道之基吧?’
想到這裏,他再一次看了看過來的魯菽,心頭本能的開始琢磨,要不要從中分潤一波。
這不難操作,畢竟他是魯菽的老師,雜交水稻也是他提供的概念和方向。
隻需要在稷下學宮農家院豎一座他的雕塑,将他與魯菽的師徒名分通過農家院的學子傳開,徹底敲定他乃新農家祖師爺的身份。
名分……很重要,就好像孔聖人曾拜師他人學習君子六藝,儒家卻隻奉孔聖人爲至聖先師,而不是奉孔夫子的那些老師爲至聖先師。
定下名分之後,再在這些雜交水稻稻田旁多豎幾塊牌子,将他當初是如何“循循善誘”魯菽如何研發雜交水稻的經過,以某種勵志故事或者毒雞湯的形式公之于衆。
以他如今的身份,雜交水稻産生的功勞,定然大部分都将歸功到他身上!
如此一來,就算還無法壓過魯菽的風頭,至少也能像荀子一樣,得個第三祖之位。
儒家第三祖都是亞聖。
若農家能如他所想象的那般發展,後勁隻怕會比儒家還要強,第三祖高低也能是個亞聖!
何爲亞聖?
莊子那樣的就是亞聖!
就陳勝這幾十萬大軍都能如臂指使的腦子。
魯菽還未行至他身前,他就将中間的頭頭道道給捋得清清楚楚。
某種意義上,一尊未來的亞聖,生死與前途都已攥在他手裏了。
直到魯菽行至陳勝面前,先捏掌一揖到底:“下臣魯菽,拜見吾王,吾王萬歲萬萬歲。”
一禮畢,他接着屈膝半跪:“弟子魯菽,給夫子請安。”
他未跪,并不是他跪不下去。
而是他知曉,陳勝最厭惡他人動不動就下跪。
陳勝聽到兩種稱呼,微微失神了一秒鍾,然後就自嘲着微微搖頭道:‘天天嘲諷這個嘲諷那個,你自個兒不也是個俗人?’
他必須得承認,方才他的确有那麽一絲絲的心動。
畢竟這其中的利益太大了。
而代價又幾近于無,還無損于他的聲名。
甚至于即便他做了,魯菽這個當事人,都不會往“搶功、搶氣運”那個方向去想。
他終歸是漢王,一位大王願意公開與弟子之間的關系,正常人誰能不将其視爲一種榮譽?
但陳勝終究是個體面人,黑不下這個心,搶自己人的機緣。
況且以漢廷現在的發展潛力,隻要他不敗亡,他的王道同樣足夠支撐他邁入亞聖之境,乃至更高。
畢竟君王,才是真正統領九州大地、執掌江山社稷的那個人。
站在君王的角度,隻有王道是法,其餘的一切學說都是術。
術都能做到的事情,沒道理法做不到。
還有,以他與魯菽之間的關系,魯菽天然就是他最忠誠的部下之一,魯菽成就亞聖,就是漢廷多出一尊高端戰力!
雖然說與其部下成爲高端戰力,不如自己成爲高端戰力。
但既然他憑自己也能成爲高端戰力,又何必去搶一名忠誠部下的機緣呢?多出一名高端戰力,不就多出一份本錢?
“有兩個事兒,要跟你聊聊。”
陳勝将魯菽扶起來,接着插秧:“第一個事兒,你農家有沒有克制大型病蟲害的技術?”
魯菽想也不想的回道:“自然是有的……”
陳勝加重了語氣打斷道:“我說的是蝗災那種。”
魯菽面露苦思之色的“這”了半天,就是這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他了解陳勝的脾性,知道陳勝既然問這個,那肯定就是要他拿出一個行之有效的辦法來,至于靠人力抓捕、生火用煙熏這類杯水車薪的土辦法,自然就沒有提的必要了。
陳勝看了他一眼,緩緩說道:“王廷的糧食儲備,已經處于一個非常危險的紅線位置,今歲的産糧絕不能再出任何岔子,聽清楚了,我說的是任、何、岔、子!”
“而伱作爲王廷農業司的司長、稷下學宮農家院院長,你就必須得未雨綢缪,提前考量所有有可能影響當今歲産糧的因素,并且提前做好解決方案!”
“嚴重幹旱的地區,要組織人手掘水潭。”
“土壤貧瘠的地區,要加大堆肥的供給。”
“河道淤積的地區,還要組織人手疏通河道。”
“還有,那些重點種植區需要預防敵人作亂的,你也得提前給該地衛戍團遞交一份聯防公文過去。”
“而蝗災這種一旦爆發,就必然會嚴重影響收成的大規模災害,當然也是預防的重中之重!”
“據我所知,蝗災通常都是在某些天氣極端的年景爆發,你覺得還有什麽年景的天氣,是比這兩年的天氣更極端的麽?”
他說這些,并不是他有觀測到什麽不對的苗頭。
而是方才看完呂柏的死人頭後,突然想起來,黃天今歲在東海之濱吃了那麽大虧,祂恐怕不會這麽輕易的善罷甘休!
旱災和雪災的威力,他這幾年算是見識了,也差不離都找到應對之法了,黃天應該也知曉,這兩招奈何不了他。
至少這兩招頂多也就是令他的日子不好過,想砸他漢廷的鍋,肯定是不可能了!
除了這兩招之外,陳勝想來想去,黃天能使的,也就隻有地震、洪災、蝗災、瘟疫四記陰招了。
地震那玩意兒無解,他索性也就不去想了。
而且當下九州普遍都是平房,二層小樓都不多見,一個縣都找不出幾幢三層樓房,且大部分建築物都是比較輕巧的木質結構,就算塌了也很難砸得死人。
要在這樣的建築背景下,用地震造成大規模的傷亡……祂可能得見天蹲在地震帶上,沒事兒就以頭搶地才成。
瘟疫也同理。
九州人口流動并不強,大部分百姓從出生一直到死,都沒能離開過出生地一百裏外。
想用瘟疫打陳勝一個措手不及,有可能。
但想用瘟疫弄垮漢廷,絕對不可能。
換個角度說,若是連囊括四州之地的漢廷都被瘟疫給搖垮了,九州大地上還能剩下多少活人?
所以,陳勝覺得黃天最有可能用的,就是洪災與蝗災這兩招。
魯菽苦思冥想了許久,才低聲說道:“夫子,古來蝗災便有天譴之說……”
未等他把那些老掉牙的言論說完,陳勝就打斷了他的話,沉聲道:“即使是天譴,也一定是有征兆的,如果說真有某種存在,能憑空變出億萬蝗蟲,來吃我漢廷的莊稼,那辦法,我隻能帶着你們一起以蝗蟲爲食,生死由命!”
“但我不相信有誰能做到這一點,就算祂能做到,我相信我華夏先賢也一定有克制之法!”
“所以,我們隻需要從實際出發,想想該怎麽防止蝗災就好了!”
魯菽聽得連連點頭,覺得不愧是夫子,說得話他橫聽豎聽都覺得有道理!
但見到陳勝看向自己,他登時又露出一籌莫展之色。
這事兒要是那麽容易解決,就不會自古以來都被稱之爲天譴了。
陳勝面無表情的盯着他看了足足有十幾息,直到看得魯菽想跪下請罪了,陳勝才怒其不争低喝道:“你是肌肉長進腦子裏了嗎?我都把話說得這麽明白了你還啥都想不到?”
魯菽唯唯諾諾的連連揖手道:“弟子愚蠢,夫子息怒,莫因弟子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陳勝輕輕吐出一口氣,低聲道:“都說了,從實際出發,你是沒見過莊稼,還是沒見過蝗蟲?你覺得蝗災一夜之間就能形成的嗎?你那麽多弟子分散在王廷各地,你讓他們多注意一下自己區域内的莊稼地裏,蝗蟲的數量有沒有異常不就好了?就算是蝗災是很多地方的蝗蟲湊在一起形成的,那麽多的蝗蟲過境,也會有痕迹吧?”
魯菽恍然大悟,失聲道:“對啊,弟子怎麽就沒想到呢?”
要不是雙手都是泥巴,陳勝真想捂頭。
他索性也就不再點撥這老貨的智慧了,思維都僵化成這摸樣了,點撥也點撥不出個什麽名堂了,就讓他專心的和技術打交道吧:“雜交水稻研究到這個地步,短時間内我估計是再難有突破性的進展了,後續你可以放緩對雜交水稻的研究……聽我把話說完,不是不讓你研究了,是按部就班的繼續研究,但不要再一心撲在這上邊了!”
他制止了魯菽的争辯,一口氣說道:“你接下來的研究課題,有兩個方向,一是綜合農業、二是生物防治!”
“我給你打個比方!”
“綜合農業,就是稻田裏養魚,魚吃掉稻田裏的害蟲,排出的糞便又能作爲肥料給稻苗施肥,秋收之時除了稻谷,還能多收獲一匹漁獲,這是不是一舉兩得?”
“當然,我打得這個比方不一定正确,但這是一個研究方向,我們的百姓過得太苦,種地又隻能勉強果腹,我們得想法子,讓他們在種地的同時多上一些收入,他們手裏有了富裕的錢,王廷往後的日子才能越過越好!”
“生物防治就更簡單了。”
“就拿我們剛剛提到的蝗災,當某地一的蝗蟲略微超過了正常蝗蟲的數量,又未能達到蝗災的地步怎麽辦?”
“派人去漫山遍野的抓蝗蟲?你得派多少人去抓?抓多久?派去抓蝗蟲的這些人要不要消耗糧食?”
“甚至于說,蝗災的雛形已經形成了,已經開始在我們漢廷大地上肆虐了,你有解決的辦法嗎?”
“你沒有辦法、我也沒有辦法,但雞鴨有辦法!”
“它們吃的就是蟲子,蝗蟲當然也在他們的食譜裏。”
“所以,我們是不是可以有計劃的,挑選出一些喜歡吃蝗蟲的雞鴨種類,在王廷各地都多多飼養一些,一旦發現某地出現蝗災迹象,就快速集中整個郡甚至整個州的雞鴨,去吃了那些剛開始蹦達的蝗蟲,不給其形成蝗災的機會?”
“這樣是不是既保全莊稼,咱們還能多收獲一些雞鴨和蛋類?”
“說到這裏,我還想多提一句,你農家的領域,不應該隻盯着地裏生長的糧食不轉眼。”
“我不是說地裏的糧食不重要!”
“糧食當然是根本!”
“但在你農家人手富裕的情況之下,你們是不是也該分配出一些人手來,研究研究别的東西?”
“比如桑蠶、果樹、家畜等等,但凡是農民能接觸到一切産物,都應該在你農家的研究範圍之内。”
“就好像桑蠶既可以研究桑樹的品種、也可以研究蠶的種類,還可以研究織布機的結構!”
“果樹可以研究怎麽讓果子結得更大更甜,可以研究用什麽樣的辦法才能延長果子存放的時間,還能研究用什麽樣的方式才能讓果子才本不該結果的季節結出果子。”
“家畜可供研究的方向就更多了,怎麽選苗培種讓家畜生長得越來越大還不得病,怎麽搭配畜食才讓家畜長得又快又壯,怎麽養才能讓家畜的肉質變得不腥不臊大家都喜歡吃?”
“若能研究出一種方法,可以讓百姓用養一頭豬的時間,養出兩頭大肥豬,再賣出原本四頭豬的價錢,你說是不是家家戶戶都樂意養豬了?你說是不是大部分百姓的碗裏,一年就能見着幾回葷腥了?”
“你要知道,我大漢境内千萬百姓,至少七百萬都是耕地的農民,你農家任何一丁點不起眼的進步,推廣到這七八百萬農民手裏,都将是一筆你連想都不敢想的巨大财富!”
“我說的這些,不是都要你一個人去研究,你是農學院的院長,你得學會怎樣合理的運用人力,哪些人去研究母豬的産後護理、哪些人去研究桑樹的春季修理,你都必須先做出明确的安排,嗯,安排好了再給出一個時間進度。”
“一年出結果?兩年出結果?三年出結果?都行!”
“但到約定日期,你就得給我進度、給我結果,給不了,你就得給我一個爲什麽給不了的交代!”
“該獎勵的就獎勵,該打闆子的打闆子,該讓其卷鋪蓋卷兒走人都就走人!”
“總之,你農學院應該就一個追求,那就如何讓所有漢民都吃上飽飯,讓所有種地的農民都過上有餘錢、有尊嚴的日子!”
魯菽越聽越覺得頭皮發麻,卻聽看陳勝的眼神越如同看神明!
他不是感到害怕、嫌麻煩。
而是感到震撼、感到激動!
這次,陳勝不是在他面前推開了一扇門。
而是一把将他推進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這個新世界,是那麽的浩瀚、博大,卻又是那麽的美麗、美好,他心甚向往之!
在先前陳勝率領王廷文武百官來以身作則,推廣雜交水稻之時,他還滿心“此生能得雜交水稻,死而無憾矣”的滿足之念。
但現在,他隻想向天再借五百年!
夫子所說的那些美好的願景,他若不能親眼見其實現,他縱是壽終而寝,都死不瞑目!
“對了,還有第二件事!”
陳勝說話一點兒也沒耽擱他插秧,噼裏啪啦一大通話說完,他手裏拿着的一把秧苗也插完了,起身晃了晃略有些僵硬的脖子。
魯菽毫不猶豫的一揖到底,回道:“請夫子教誨。”
他現在對陳勝豈止是尊敬與恭敬,他現在滿腦子都是給夫子磕一個,不磕一個他就渾身難受,不磕一個無法表達他對夫子的崇拜之情。
但一想到陳勝罵娘時的兇巴巴模樣,他又慫得緊,不敢跪。
陳勝已經再度拿起一把秧苗,繼續順着放在水田裏的紅線插秧:“後續我會調幾名特戰局密探去你農家院,你不用管他們是誰、也不必管他們做什麽,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
頓了頓,他加重了語氣說道:“另外,你若有滿意的衣缽傳人人選,必須先領來經我确認之後,才能收作入室弟子,在未得到我的允許之前,你不可收任何人爲入室弟子!”
“同時,雜交水稻的馴養技術不可再外傳,知曉完整的雜交水稻馴養技術的人員,你稍後提交一份名錄給我!”
不太合理的要求,魯菽卻毫不猶豫的一口應下:“弟子謹遵師命!”
他是真沒什麽多餘的想法。
在他的認知裏,他大部分專業知識,都是夫子教的,而他充其量隻不過是個工具人。
夫子不想自己的知識外傳,這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嗎?
“起來吧,揖着怪難受的!”
陳勝瞥了他一眼,輕聲道。
魯菽畢恭畢敬站起身來,也拿起一把秧苗來,和陳勝一起插秧。
閑着也是閑着,陳勝随口問道:“對了,你那株小稻妖呢?還活着嗎?”
魯菽:“活得可好了,昨兒個它還告訴弟子說它快結丹了,夫子,您知道結丹是啥意思麽?”
“結丹?”
陳勝吃驚得一下子直起上身來:“你确定你沒聽錯?”
那一株稻苗前年才在他們稻田裏發現的吧?
兩年時間,結丹?
他記得當年陳刀清清楚楚的說過,妖族百年一形,而結丹乃要妖族第五形!
兩年多的時間,走過尋常山精野怪五百多年的路……這尼瑪都快趕上嗑九轉金丹了吧?
大毛要沒被敕封成護國神獸,還真不一定比得上那株當初隻會瑟瑟發抖的小稻妖!
魯菽一臉茫然的看着他:“它就是這樣給弟子說的,夫子,它有何不妥嗎?是否需要即刻處理了它?”
陳勝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心下暗道:‘是農家氣運開始反哺那隻小稻妖了,還是這老貨身上的氣運開始反哺那隻小稻妖了?’
他沉吟了幾息,問道:“那小東西老實麽?”
魯菽點頭如搗蒜:“老實得很,在實驗田裏不但不想着逃,還經常聚集天地元氣給弟子以及弟子的弟子們,梳理身子骨,還經常主動幫忙催熟實驗田裏的雜交水稻,要不是弟子每次都會将被它催熟的雜交水稻,送入稷下學宮請大儒幫忙檢查,弟子也很難相信,一個妖怪竟然也會如此好心!”
‘屁個好心!’
陳勝在内心吐槽道:‘它分明就是饞你們的氣運!’
他彎腰繼續插秧,沒有急着回話。
他與域外妖族和本土妖族,都打過交道的人,對二者也算是都有一定了解。
域外妖族有着自己的國度、文化、傳承,并且似乎還有着共同理念和追求。
與其将其視作一群茹毛飲血、擇人欲噬的野物,不如将其視作是一群對九州土地虎視眈眈的異族,隻不過哪怕是作爲異族,它們也是最惡心和最恐怖一種,因爲它們不但搶土地,還吃人!
是以,陳勝對域外妖族就一個态度:隻有鍋裏煮熟的域外妖族,才是好的域外妖族!
至于本土妖族麽,無國度、無固定傳承,彼此間聯系也十分薄弱。
某種程度上,本土妖族就像是新生的孩童,善惡強弱一看先天條件、二看外部環境,具備較強的可塑性。
實話說,陳勝現在對本土妖族的态度,并沒有原先那麽絕對了。
原因麽,當然是大毛一而再、再而三的豁出性命護他。
東海之濱那一撲,他就算胸膛裏裝的是塊石頭,也該被大毛給捂熱了……
而且大毛帶給他的種種便利之處,他心頭也是有數的,現如今大毛作爲漢廷“炙手可熱”的新貴運輸雞,已經開始肩負起一些貴重物資的運送任務,任勞任怨的提着重物穿梭于漢地四州之内。
像大毛這樣靈活而快捷的運力,若是能再來一打,陳勝敢放言再不懼九州内部的任何戰争!
有道是舉一反三。
會飛的大毛能做運輸機、長稻穗的水稻妖能做種田娘,那是不是會拱土的野豬妖就做挖掘機?會打洞的穿山甲妖就能做碎石機?會吐絲的蠶寶寶就能做織布娘?
正所謂螺絲釘有螺絲釘的用處,廁紙也有廁紙的用處。
妖族作爲禀天地元氣而生的精怪,怎麽會隻有做菜這一條出路呢?
陳勝早就思考過這事兒的可能性。
但這事兒難度極大、風險極大、隐患極大,一個不小心,就是玩火自焚!
而且陳勝既不可能,也不敢拿自己的氣運值,來做這種實驗!
畢竟他的氣運值關乎的不止是他一人,還有他治下的百姓和疆域。
不過,若是拿農家的氣運來小小的做個試驗的話,似乎是沒什麽問題……
陳勝不知道農家的氣運,是隻歸于他農家自身,還是在現階段隻歸于農家自身,須得等到魯菽成就亞聖之後,才會逐步轉移到漢廷頭上。
反正他的系統面闆上沒體現。
他的氣運值,直接與漢廷挂鈎這是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因爲他的氣運值本身,就是漢廷的各項氣運點加成的總和!
包括并不限于漢廷的兵力、疆域、人口、資源等等……
這裏須得說明的是,漢廷對陳勝的氣運值加成,除去資源的氣運點加成是死的,有多少資源就加持多少氣運點之外,其餘所有的氣運點加成項,其實都還有一個隐藏的條件:民心。
同樣的人口,民心越高,陳勝的氣運點加成數值越大,反之則越低。
這一點,也是陳勝經過許多次測算後,才得出的一個比較靠譜的理論。
單從系統面闆上現有的氣運值來測算,陳勝估計,眼下漢廷的四州疆域,除了原有的王廷九郡之地,其餘州郡之中擁護他的百姓,不到四成!
四成,已經很高了!
這都是得益于陳勝殺世家、分土地、給各地百姓修火炕大屋助他們越冬,才能有這四成。
任嚣控制徐州長達兩年之久,都不一定有這個群衆基礎。
當然,這裏也并不是說其餘的六成的百姓,都抗拒他的領導。
而是大部分百姓,都對于陳勝無感。
準确的說,是大部分百姓其實都不在乎,誰來做自己的大王。
從這個角度出發,漢廷在這麽短的時間之内就能收攏四成民心,簡直就是不可思議!
話歸正題。
既然農家的氣運興衰,不會影響到漢廷的氣運。
那麽,隻要将實驗圈定在一定範圍之内,應當出不了多大岔子!
了不起也就是多加幾道菜而已!
心念一定,陳勝登時就不再猶豫了,低聲道:“魯菽啊!”
魯菽連忙應聲道:“弟子在。”
陳勝:“我布置給你一個課題,由你親自研究,但也僅限你研究,不可以讓你手下的弟子參與。”
魯菽起身畢恭畢敬的揖手道:“請夫子吩咐。”
陳勝沉吟了幾息,開口道:“這個課題的名字,叫做‘論本土妖族之可持續發展性’,嗯……經常搭載我前往王廷各地的那頭金雕你見過吧?”
魯菽點點頭:“見過,端得神駿異常。”
陳勝:“這個課題的目的,就持續性培養親近我們九州人族,以爲我們九州人族服務爲最高追求,爲此哪怕犧牲惜命也在所不惜的本地妖族!”
“這……”
魯菽頓時面露難色,腦子一片漿糊,完全不知道這個課題該從哪兒着手。
陳勝擺了擺手笑道:“後邊我會從政治部調遣幾名精銳幹事到你身邊,他們自然會教你該怎麽做。”
“而你要做的,就是将我送到你手裏的那些有‘成精’迹象的家畜幼崽,比如小雞小鴨小狗兒小豬崽、羊羔、牛犢等等,在政治部幹事的指導下,好好将其養大,并且每一隻都要做好檔案記錄,每三個月給我呈交一次進度報告,我會抽時間閱覽。”
“記住我現在跟你說的,這個課題隻能你親自研究,不能讓你的弟子參與進來。”
魯菽似懂非懂的點了應下,他不明白,這個課題爲什麽要他親自來研究。
但聽夫子的述說,好像的确很嚴謹的樣子,還每一隻都要做檔案,比他們當初研究雜交水稻還要仔細。
‘來看夫子很認可咱的研究水平啊!’
魯菽心下很是激動的暗想道。
PS1:越寫越長、越寫越長,整整寫了十幾個小時,啊,好多年都沒寫過萬字大章了!
PS2:今天也木有更新了,我要從現在睡到明天……明天見,老爺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