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渾身羽毛金燦燦的大毛,沐浴在夕陽之中,平穩的翺翔天際。
陳勝盤坐在大毛背上,腦袋一點一點的打着瞌睡。
晌午時分。
北征大軍順利抵達大梁,再無中道被敵軍截擊之憂。
陳勝登時就再也按耐不住那顆回家老婆美食熱炕頭兒的心,麻利兒的将軍務交還給李信、陳刀以及季布三人,先一步搭乘大毛返回陳縣。
這回他都出來三個多月了,中途路過陳郡三回都沒得空回家歇息一晚,要不是有戰情壓着,他早就跑回家休息了……
當然,對李信、陳刀他們,陳勝也有着自己的說辭,那就是他必須先一步回家,調度官吏兵将,前往接收兖州東北諸郡。
至于他們信不信,陳勝就不知道了,反正他自己是信的。
“啾!”
高亢的鷹鳴,将陳勝吵醒。
他睜開眼,就見下方有一座很是眼熟的城池。
他揉了揉朦胧的雙眼,再定睛細看——可不就是陳縣麽!
他目力好,還能看到漢王宮、觀瀾閣、權衡府都有大批官吏湧出來,齊刷刷的仰着腦袋往這邊看。
陳勝氣得當場就“嘭嘭”的給了大毛兩拳,罵道:“臭東西,不告訴你了咱這回是偷偷回家,别瞎叫喚嗎?”
大毛張開雙翼盤旋了圈兒,縮着脖子叫喚:“咕咕咕咕(我習慣了嘛)……”
陳勝氣不過,又“嘭嘭”給了它兩拳:“你自個兒瞅瞅,多少人知道我回來了,你這叫我還如何回家偷懶?”
大毛張開羽翼撲騰了一下:“咕咕咕咕咕咕?(要不然,出去溜達一圈再回來?)”
陳勝略一沉吟,煩躁的低喝道:“回家!我倒要看看,哪個不長眼的敢今兒個就湊上來找不痛快,情商這麽低,還做個屁官,統統回家放牛!”
大毛:“咕咕咕咕咕(客官您坐好)……”
它收翼,筆直的向着位于北城的長甯坊俯沖過去。
……
觀瀾閣外。
一溜兒頭頂着獬豸冠的司法官吏仰望着高空中那隻金光閃閃的神駿雄鷹,歡呼雀躍道:“真的是大王回來了,我等速速整理卷宗,呈交大王閱覽!”
話音剛落,就見高空中盤旋的雄鷹收起寬大的羽翼,徑直掠過了觀瀾閣上空,向着北城俯沖過去。
人群頓時爲之一靜,好幾息後,才有人低低的說道:“大王又走了……”
“咕噜噜。”
車輪滾動聲中,韓非聲音從衆人身後傳來:“别看了,戰情如火、軍務繁重,大王獨力支撐如此之久,此時定是形神俱疲,爾等近兩日就别去煩擾大王了,讓大王好好歇息幾日再說!”
一衆司法官吏應聲回過頭,震驚的在自家掌門人的臉上看到了和煦笑容……他不是面癱嗎?
韓非雖然看不見,但卻能清晰的感知到他們錯愕的情緒,以及他們心中的冒犯之念,當即便将臉一闆,重重一拍輪椅扶手道:“爾等不是要去整理卷宗嗎?還愣着作甚?可是嫌公務太清閑了?”
一衆司法官吏頓時化作鳥獸散。
待到衆多司法官吏都離去之後,韓非才自行推動車輪行至屋檐之外,仰起頭望着方才鷹鳴聲傳來之處,嘴角再度浮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即便他連陳勝的聲音,都未曾聽見。
他卻似乎已經看到了陳勝倉惶逃回家的氣咻咻模樣。
與陳勝相處的時日越久,他就越能清晰的感知到陳勝那隐藏在宏圖大志之下的憊懶性子。
甚至有時候,他都分不清,陳勝到底是因爲出于對以法治國、人人平等的陸地理想國的憧憬,才引他們法家入漢廷自削權柄。
還是因爲憊懶,純粹不想管那麽多雜務,才引他們法家入漢廷平衡權力架構……
但不要緊,無論是因爲哪一種,漢廷都已經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
哪怕他有生之年都看不到,那個他夢寐以求的以法治國、人人平等的大同世界。
他亦甘之如饴!
以前他總認爲,有陳勝這樣的君王,是他們法家的福氣。
現在他越來越笃定,有陳勝這樣的君王,是九州的福氣。
……
權衡府内。
身着玄底紫邊左丞相官服的李斯,領着一票穿着各色官衣的文吏,整整齊齊的站在權衡府主殿外,翹首以待。
直至眼見那頭金光閃閃的神鷹,載着陳勝筆直往長甯坊飛去,李斯才領會到了陳勝的心思。
他轉身,一甩大袖大步往主殿内行去,一邊走一邊頭也不回的問道:“近期所有公文都整理清楚了嗎?”
一大票文吏步履匆匆的跟在他身後:“回大人,都已經按照先後順序分門别類整理妥當!”
李斯一邊走一邊吩咐:“大王日理萬機、一刻值萬金,哪有如此多閑暇之時來一一翻閱這些陳年公文,再以詳細事件爲線索,編撰一份公文索引,留待大王查閱……以後每月的公文,都以爲例收尾,每月公文索引,一式兩份,一份送入漢王宮侍從室,一份封存留檔,非王令與本相手令,任何人等不允閱覽,違者重處!”
衆文吏:“唯!”
走到主殿上方,李斯又想起一事來:“即将派往兖州東北諸郡的官吏人選,可已考核完畢?”
殿下一文吏出列,揖手道:“啓禀大人,三日前已考核完畢,留有三十人富裕,以作出入。”
李斯沉吟了片刻,問道:“其中多少人出自稷下學宮?”
殿下文吏回道:“回大人,三百六十七人,足占七成!”
李斯搖了搖頭:“将名錄取來,本相再斟酌斟酌!”
“唯!”
殿下文吏揖手,轉身快步奔出主殿。
李斯坐到點上,兩根手指在座椅扶手上敲了敲,又問道:“儒家入吾大漢治下傳道諸儒之行迹圖,可已整理妥當?”
殿下又站住一名文吏來,揖手道:“回大人,已整理妥當!”
李斯閉起雙眼:“取來!”
“唯!”
……
高亢的鷹鳴聲将坐在竈台後打盹的阿魚驚醒,她一把丢了手裏的火鉗,蹦起來就一溜煙兒的往庭院裏跑:“大兄回來了!”
“啊?”
案闆上切菜的趙清愣了愣,也慌忙丢下菜刀,一邊在圍裙上擦拭着手上的水迹,一邊三步并作兩步往庭院裏跑。
隻剩下豬油在大鐵鍋裏“滋滋”的冒青煙。
姐妹倆剛剛走到庭院裏,就見到高空中的神駿雄鷹,筆直的朝着這邊沖過來。
“哎呀,真是伱大兄回來了!”
趙清歡欣的驚叫了一聲,轉身就想往夥房裏走,又忍不住伸手捋了捋從頭巾裏散落下來的鬓發,才想到自己好幾日沒洗頭了,當下轉身就想往後院去,可前腳才踏出去,就又想起鍋裏還打着豬油……
一時之間,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急的在原地團團亂轉。
阿魚沒她這麽多雜念,眼見大毛俯沖下來,跳着腳的揮手道:“大兄……”
大毛俯沖至離地兩三丈之時,陳勝縱身躍下,精準的落到了阿魚與趙清的面前。
“大兄!”
阿魚雀躍的撲進了陳勝懷裏,陳勝伸手就攬住了趙清:“大姐!”
看清陳勝的一瞬間,趙清心頭什麽雜念都沒了,就隻剩下“又黑了”、“又瘦了”、“還長高了”……
三人擁抱在一起,就像是擁抱着自己的全世界。
後方,大毛輕飄飄的落到院門瓦檐上,用泛着金屬光芒的喙理了理翅膀下邊的羽毛,而後滿臉不屑的瞅着院子裏這三人:‘本王那麽多老婆,本王驕傲了嗎?’
好一會兒,陳勝才抽了抽鼻翼,疑惑的問道:“大姐,你鍋裏煮着啥?這味兒怎麽這麽嗆鼻?”
“哎呀!”
趙清驚得一跳腳,轉身就往夥房裏沖:“我的豬油……”
陳勝笑呵呵的撸起袖子,跟上她的腳步:“今晚吃啥?我來幫忙!”
話一出口,都已經沖到夥房門口的趙清,轉身就沖了回來,推着陳勝一直往庭院另一頭走:“你在外奔波了這麽久,這才剛剛回家,哪有讓你來伺候我們姐倆的道理,好好歇着,大姐給你做好吃的……”
她一直将陳勝推到庭院裏的梨樹下,将他按進搖椅裏,然後才一把拉着攥着陳勝的衣角不撒手的阿魚往夥房走:“你不是嫌棄那隻大公雞早上吵着你練功嗎,報仇的機會來了,咱們今晚就炖了它!”
阿魚跟個複讀機一樣給趙清叫好:“炖了它!”
陳勝直挺挺的坐在搖椅裏,目送這姐倆兒風風火火的沖進夥房,那一句“我想吃雞蛋面”憋在喉嚨裏,愣是沒機會說出口!
“回家了……”
他輕輕的呢喃了一句,緊繃的身軀終于慢慢的松弛下來,嘴角不自覺的浮起了笑意。
他癱在搖椅上,入眼是天際将夜未夜的純淨暮色,耳邊是夥房裏那姐倆叽叽喳喳的欣喜聲音,思緒慢慢拉長、拉遠、拉直……
旁人隻見他戰無不勝、威震八方。
無人知他熬過了多少個殚精極慮、苦心竭力的長夜……
舉世皆敵的滋味兒。
真的是誰嘗誰知道。
萬幸……
他赢了!
赢家,應有盡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