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勝按劍巡視戰場。
一名傳令兵快步趕到他的身前,抱拳道:“啓禀上将軍,蒙恬找到了!”
“哦?”
陳勝聽言心頭一松,當即回道:“押過來我瞧瞧!”
他擔心的,并不是蒙恬會死在範增那一記大招之下。
雖然蒙恬不以個人武力見長,但他能統領一軍,少說也是氣海境的好手。
若是連他都無法活下來,那方才被那千百道土浪掀翻的萬餘蒙恬軍士卒,就該全軍盡墨了……
他擔心的,是放跑了蒙恬。
這家夥絕對是他起兵以來,遇到過的最棘手的對手。
營盤四平八穩、排兵布陣滴水不漏,戰術環環相扣。
他所擅長的突襲戰和運動戰,遇到蒙恬,就跟獵豹遇到豪豬一樣無從下口。
他是被蒙恬倒逼着排兵布陣與他對壘的!
這樣棘手的對手,就算是不能收入麾下,也絕對不能放他回去繼續給朝廷效力!
不多時。
一大群紅衣軍将士,就抓着腰刀,将一名手腳皆被鐵鎖束縛、滿身泥土的狼狽中年将領,押至陳勝身前。
陳勝仔細打量蒙恬。
蒙恬也在仔細打量他。
他二人都是早就聽聞過對方的大名,但今日才第一次親眼見到對方本人。
陳勝見蒙恬,身高八尺,體形精悍,濃眉虬髯的精瘦面頰,英武中盡顯剛毅之氣,縱是兵敗被俘,眉宇間也沒有絲毫萎靡之色,梗着脖子橫眉怒目的注視着他……與他想象中的蒙恬,極爲相似!
而蒙恬見陳勝,第一反應是不敢置信,不敢相信陳勝竟然會生的這般相貌堂堂、威風凜凜,且年紀輕輕,身上便已有一股子攝人心魄的磅礴威勢!
然後就是後悔,非常的後悔。
早知今日,當初便該答應陳守結親家的提議了!
二人對視了十幾息後,陳勝率先開口沉聲道:“你不服?”
蒙恬按下心頭雜念,毫無懼色的冷笑道:“當然不服!”
陳勝面無表情的道:“你憑什麽不服?”
蒙恬:“你以旁門左道之術取勝,本将憑什麽要服?”
陳勝:“伱每一步都走在我的預料之中,即便不以玄門之術取勝,我照樣能擊潰你部,你說你憑什麽要服?”
蒙恬:“你不宣而戰,突襲斷我糧道,強逼本将以饑寒交迫之軍與你交戰,你說本将憑什麽要服?”
這是明白人之間的交流,圍觀的諸多紅衣軍将士,壓根就聽不懂他二人說什麽,但仍大受震撼,仿佛窺見了另一個層次的交鋒。
“我爲何舉兵攻伐陳留與颍川,旁人或許不知,但你必定是知曉的!”
陳勝愛惜蒙恬是一員罕見将帥之才,難得與失敗者多廢了幾句口舌:“我何時舉兵攻伐陳留與颍川,想必你也應該一清二楚!”
“既然如此,該不該防備我領軍入梁郡,如何防備我領軍入梁郡,那就是你們的問題!”
“你們自己不做事,讓我抓到了破綻,卻怪我不宣而戰?陷你部于饑寒交迫之境?”
陳勝說得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此等小兒之言,怎會出現在你這樣一員久經戰陣的宿将的口中?”
“難不成,我何時打梁郡,還須得提前飛禽告知你部,好讓你們做好萬全準備,迎我紅衣軍入梁郡?”
“這是不是太不要臉了點?”
蒙恬聞言,臉上亦有些挂不住,隻得将臉撇到一邊,強撐着說道:“本将一介敗軍之将,服與不服又何足道哉?”
“要殺便殺、要剮便剮,悉聽尊便,休再多言!”
他這回也是倒了血黴。
換作以往的任何一次對壘,縱然是不敵八卦陣之威兵敗,他也絕對能全身而退!
獨獨這一回,他以“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死之心,親自領兵沖陣,結果一頭沖進了千百丈高土浪裏……
一身氣海境巅峰的武力,連一聲大點的聲音都沒能發出來,就被掀翻在地,直接埋進泥土裏,昏厥了過去。
醒來時,手腳就已經被鐵索束縛,周圍皆是拿着刀槍戈矛指着自己的紅衣軍将士。
見蒙恬擺出一副油鹽不進的決絕模樣,陳勝虛了虛雙眼,慢慢的擡起了右手。
周遭的紅衣軍将士們見狀,眼眸中齊齊噴射出暴戾的兇光,挺起手裏的刀槍戈矛慢慢向着蒙恬靠攏。
他們才不管什麽将帥之才不将帥之才!
滿腦子都是“王侯将相甯有種乎”呐喊聲的他們。
隻要陳勝下令。
就算眼前的是大周天子,他們也會毫不猶豫的沖上去,用手裏的家夥事兒在對方身上捅出十個八個血窟窿!
蒙恬見狀,暗自一咬牙,死死的閉起雙目!
沒有人會想死……
但總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
陳勝的右手高高擡起許久,卻遲遲沒有落下。
好一會兒,他忽然再一次開口道:“你效忠的是誰?是大周朝廷,還是呂氏父子?”
蒙恬睜開雙眼,面帶嘲諷的看了他一眼:“有區别麽?”
言下之意:你當誰都是你這樣的‘亂陳賊子’麽?
陳勝鄭重其事的徐徐點頭:“有!”
蒙恬見了他臉色,擰着眉頭遲疑了許久,最終還是回道:“自然是朝廷!”
眼下連呂政都以‘大周忠臣’自居,以他爲中心團結的一批文臣武将,當然是以朝廷爲最高效忠目标!
“很好!”
陳勝颔首,輕輕收回了高舉的右臂:“你可聽說過‘李信’這個名字?”
蒙恬回想了片刻,反問道:“被你擒下的那位搏浪軍副将?”
陳勝點頭:“他落入我手中之後,我曾問過他一個問題——這天下,到底是姬家人的天下,還是天下人的天下!”
蒙恬想也不想的說道:“自然是當朝天子之天下!”
陳勝嗤笑了一聲,目帶憐憫的看着他:“若這天下是姬家人的天下……那你算個什麽東西?姬家人的狗?”
“姬家人是比你多生了一顆腦袋,還是比你多長了兩條手臂?”
“你給姬家人當狗當得這麽忠心不二、甯死不屈,你的兒孫知道嗎?”
“你問過你的兒孫,願不願來這人世間繼續給姬家人當狗嗎?”
“我們不同!”
陳勝大笑望向周遭的諸多紅衣軍将士:“我們不給任何人當狗!”
“我們要做人,做個堂堂正正、頂天立地的人!”
“誰想踩着我們作威作福!”
“誰想踩得我們當牛做馬!”
“我們就殺誰!”
周遭的衆多紅衣軍士卒聽言,亦齊齊放聲大笑。
他們高高的舉手裏兵刃,豪邁的大呼道:“王侯将相,甯有種乎!”
霎時間,散落于整個戰場上的所有紅衣軍将士,齊齊舉起手中兵刃,仰頭高呼道:“王侯将相,甯有種乎!”
蒙恬驚駭的看了看狂笑的陳勝,再扭頭看了看戰場上狂熱的萬千紅衣軍将士,頓感頭皮發麻、遍體生寒!
他忽然明白,爲什麽陳勝起家還不到一年,卻能拉扯出這樣一支悍不畏死的強悍兵馬,以一郡之地撼動九州大勢!
單單這一句“王侯将相甯有種乎”之中的蓋世豪情、淩雲之志!
他陳勝之名,就足以載入史冊、千古流芳!
與陳勝相比。
他心頭這點引以爲傲的忠烈之氣,就如同滄海一粟般渺小、不值一提!
貨比貨得扔。
人比人得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