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不說話,可是嫌棄我這馬車簡陋,茶水粗淡?”
聽到昭陽公主的戲谑,賈琏無奈的搖搖頭,端起面前的茶水,一口喝了大半盞。
昭陽公主本自端坐,見狀伏身爲賈琏添了添茶水,而後輕聲道:“二郎可是怨我自作主張,将你我的關系展露在父皇面前?”
“沒有。”
昭陽公主顯然并沒有完全相信賈琏的話,她雙手将茶盞捧給賈琏,待其接過之後,看着賈琏的眼神,輕聲解釋:“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我之事不可能永遠瞞住世人。旁人倒也罷,我父皇那裏……
如今父皇他要重用二郎,這個時候就算他猜到一些,對我們而言,或許是好事。
而且,自從和親之後,我并不想再把自己的命運交到旁人的手中,而是想要掌控在自己手裏。所以,我想試試父皇的意思,不知二郎可能明白我的心意。”
賈琏聽罷,伸手将昭陽公主攬入懷中,歎道:“青染的心意我自是明白,是我對你不起,你本該是高懸于天上的明星,卻爲我一介凡俗,蒙塵自此,賈琏何德何能,受上天如此眷顧。”
昭陽公主的話說的很清楚了。她甘願以公主之身委身于他,并且不懼世人的任何言語和阻擾。
但是她父皇作爲掌天下人生死的皇帝,卻是無法繞開與躲避的。與其刻意蒙騙,到最後被發現時的雷霆震怒,還不如現在就讓甯康帝察覺些什麽,反正甯康帝現在要用他,想必也不會因爲一些含沙射影之事而大動幹戈。
如此到了最後事情暴露的時候,想來甯康帝也不至于再動真怒。
至于昭陽公主說什麽她不想再把命運交到旁人的手中,賈琏也不是特别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但是也可以猜測一二。
想來經曆了一些事情之後,昭陽公主也看明白了一些事情。天家親倫淡薄,哪怕是從小疼愛她的甯康帝,在面對國事的時候,也會選擇犧牲掉她這個女兒。
沒有人甘願身不由己。第一次她服從了命運的安排,選擇擔起天家公主的責任,但她并不想再有第二次。
被賈琏如此溫柔的抱在懷裏,聽其說着動聽的情話,昭陽公主面頰有些泛紅暈。
她仰頭白了賈琏一眼,而後傾身于其懷中,輕笑道:“若二郎都是一介凡俗,那天下男子便盡是凡夫俗子,淺陋不堪的了。二郎這麽說,不但是貶低自己,還貶低了人家選男人的眼光呢。”
賈琏沒有說話,半晌方松開懷中的美人,将其玉頰勾起,而後疑問道:“很多時候連我自己都在想,我究竟什麽時候給你灌的迷魂湯,讓你這金枝玉葉,對我如此着迷?”
昭陽公主愣了愣,随即“噗嗤”一聲兒笑了起來。連帶着角落裏的侍女,也是忍不住的掩嘴偷笑。
“這誰說的定呢,興許第一次在大皇兄的别院,也或許是在去西域的路上,亦或是,上一世……”
好吧,賈琏承認,這公主娘娘說情話的本事一點不比他差,感覺他都快要被其拿下了。
昭陽公主甜蜜的在情郎懷裏溫存了一會兒,察覺快要到公主府了,才強行坐起身來,道:“父皇既然答應你成立火器營,而且還将建制歸在禁軍之下,那麽你大可以将火器營設置在皇城之内。最好是,離長公主府近些……”
賈琏一聽這話,便知道這才是昭陽公主招他上車的主要用意。
本朝不設内城,因此皇城很大很廣闊,将中心的紫禁城與幾乎所有王府囊括在内。而作爲天子親軍的禁軍,就駐紮在皇城。
禁衛軍與京營,就是京師軍隊的兩大體系,一個攘内一個拱外。當然,錦衣衛這種被朝野視作鷹犬的東西,自然不在這兩大體系之内。
這些體系制度賈琏目前還沒有本事撼動,因此也并不太關心,他隻是想到,當火器營當真在皇城立足之後,連通内外倒是更方便了。
至于選址離長公主府近些,賈琏自無反對的理由。
……
從皇城出來之後,賈琏又回神機營轉了一圈。也隻是爲了多物色幾個精英骨幹,預備将來帶走。
而對于邊鴻等人殷勤的恭賀與巴結,賈琏也隻能以改天請諸位同僚一起吃飯爲由,暫時推托。
當忙了一天,從北城策馬回府,路經一幽靜的大道,賈琏眼角晃見一個熟悉的人影,遂放慢了馬速。
昭兒等人見狀,循着賈琏的目光看去,不由笑道:“那不是寶二爺身邊的茗煙嘛,他在那兒做什麽。”
“二爺可要叫他過來問問?”
“嗯。”于是賈琏的長随之一,柱兒便策馬過去,将茗煙喚了過來。
小跑過來的茗煙還顯得有些緊張,唯唯諾諾的請安見禮。
“你在這裏做什麽?”
“小的,小的……”
“寶玉可在裏面?”
許是看出賈琏面色已有不悅,也或許是知道瞞不過去,茗煙連忙跪下道:“二爺恕罪,寶二爺确實在裏面。因近日襲人姐姐回家探親了,寶二爺又無趣,奴才這才帶寶二爺過來的,都是奴才的錯,還請二爺責罰……”
“這裏是花家?”
“正是襲人姑娘家……”
茗煙十分忐忑。要知道賈寶玉在賈府可是真正的寶貝根子,平時眨眼功夫不見,老太太等人都要念的。
何況他們今日是私自出門,連禀報一聲都沒有就偷偷跑出來了,還被琏二爺給抓住,這要是老太太等人怪罪下來,他就慘了。
悄悄擡頭望了一眼賈琏,卻見賈琏面上并無一絲追究的意思,反而凝着眉頭似乎在想什麽。半晌就見賈琏直接越過他,騎馬朝着花家去了。
茗煙一時拿不準賈琏的意思,又不敢追問,更不敢越過賈琏去給賈寶玉報信,隻能亦步亦趨的跟在賈琏等人身後。
花家,京中最普通不過的百姓家。
花自芳,花家現如今的主事人,也是唯一的頂梁柱。而立之年的他,娶了妻,生了子,雖不敢說富貴,但也将家裏過得越來越有盼頭。
對于這一點,他知道除了自己的勤勞和努力,更重要的是,他有一個好妹妹。
這些年,因爲他妹子在堂堂國公府混的好,入了貴人們的眼,不論是親戚朋友,還是四鄰八巷,都對他花家禮敬三分!更别說,自家妹妹懂事的過分,說自己在國公府吃穿都不用自己花錢,因此将攢下來的月錢,都往家裏送。
妹妹這般懂事,越發讓他覺得愧疚。
原來當初父親死後,家計艱難,正逢公侯街的榮國府采買丫鬟,他和母親一個商議,就将才幾歲的妹妹送進去了。
如今家裏日子過好了,也不想親妹子繼續受苦,聽人使喚。他都打聽過了,榮國府是個積善之家,再不會爲難下人,對于外面采買的奴才,隻要肯去求恩典,多有放回家的。
因此他和母親商議,預備湊出銀子将妹妹給贖身出來。算來妹妹也過了及笄之年,将她贖出來,将來找個好人家嫁了,過過好日子,也算是彌補這些年的虧欠。
借着母親過壽的名頭,去榮國府求見了太太,果然許了幾日的假,将妹子接了回家。原本以爲與她說贖身的事,妹妹應該會高興的,誰知道她聽了,卻什麽反應都沒有,也不言語。
他和母親也不好逼問,隻能暫且放下話題,預備等幾個留下來玩的孩子都走了,家裏清靜之後再與妹妹細說此事。
誰知道妹妹才剛回家兩天,榮國府的人就追來了,還是堂堂榮國府二爺!
對于賈寶玉,花自芳自然知道,畢竟是自家妹子服侍的主子。他隻是沒想到,這樣尊貴的人物,居然親自跑到自家寒舍來了。
作爲男人,花自芳敏銳的察覺到裏面的不對勁。對于妹妹之前的反應,也有了猜測。
将賈寶玉恭敬的迎到正房裏面之後,留下母親和妹子照料,他又走出來,預備接待茗煙。似賈寶玉這等貴人,哪怕隻是身邊的随從,也是不能忽視的,不然萬一得罪了,後患無窮。
誰知道才剛走近院門口,就見院子外面烏壓壓立着一片。爲首的一個男子,俊眉修目,目露神光,配上那卓爾不凡的穿着,高貴的不似人間客一般。
花自芳在愣了一愣之後,方本能的後退一步,戒備的問道:“你們是何人,來此作甚?”
“花大哥,花大哥!”
茗煙見花自芳不識賈琏,連忙跑出來,給他不斷的招手,并道:“這是我們府上的二爺,寶二爺的兄長,還不上前見禮!”
随着茗煙的介紹,花自芳也是面色一變。他反應也算快,擔心得罪貴人的他很幹脆的跪下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不知是琏二爺大駕光臨,還望二爺恕罪!”
他的話,令賈琏眉頭不由自主的一挑,“你認識我?”
茗煙可沒提到“琏”字。
花自芳連忙道:“琏二爺赫赫威名,英雄事迹連京中三歲孩童都有傳唱,小人雖然粗鄙,也曾有幸耳聞。”
實際上,對于賈家人花自芳大多認真打聽過,畢竟他還想贖自家妹子出來。對于賈府最重要的人物之一的賈琏,他自然不可能遺漏。
賈琏遂笑了笑,一擺手道:“花大哥是吧,請起,不必多禮。今日偶經寶地,發現舍弟貪玩至此,所以過來瞧瞧,不請自來,還望花大哥不要介意。”
“不敢,不敢……”
聽到賈琏稱呼他“花大哥”,花自芳腦子裏一個激靈,也沒有多餘的神經去反應賈琏爲何會知道他的姓名和排序,以及爲何對他這般客氣,思維隻能跟着賈琏走。
等他稍作回神,竟發現賈琏已經走到自家院内了。而他身後那些自帶兇威的随從,卻仿佛商量好的一個都沒有跟進來。
無暇他顧,擦了一把額間的虛汗,他連忙追上去,彎着腰跟在賈琏身後,同時心裏在想,今兒究竟是什麽日子,怎麽賈府的公子爺一個一個往自家鑽……
花家的院子不算大,但修葺的還算精緻。除了北邊一排寬敞的黑瓦正房之外,東邊還有嶄新的草棚,像是堆放柴薪與茅房的所在。整個院子看起來很有生活氣息,也很幹淨整潔,讓賈琏這個久處廳、殿之人,都不由生出幾分鄉土情。
“琏二哥……你怎麽來了……”
正屋裏的人總算是聽見了外頭的動靜,紛紛出來瞧看。
賈琏轉頭看去,賈寶玉還是那般白乎乎胖嘟嘟的模樣,隻是此時多了幾分拘束和忐忑。在他身側,除了襲人之外,另一個婦人,當是她母親無疑。
餘光飄轉,微微推開的東窗下,幾個自覺隐藏很好的小腦袋,睜着明亮的眼睛在窺視他,被他的目光一掃,頓時四散而走,從而驚起一連串的清脆嬌呼。
賈琏笑了笑,朝着他們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