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會落下帷幕,留下的,除了衆人對于賴家貪墨的财富的震撼,還有對府中二爺賈琏的敬畏。
從今日這件事中,所有人大概都看出來了,如今的賈府,絕對的話事人,已經是有着侯爵之尊的琏二爺。畢竟,琏二爺連賴家都說拿下就拿下了,而且還是在賈母親自出面幹涉的情況下。
這樣的琏二爺,試問誰還敢逆其意志?大概沒有人了,沒有人敢拿自己與賴家的體面相比,若是能,他們也該和賴家一般,也積累下個十幾二十萬的家資!
邢夫人看賈母走了,方敢上前搭話。她笑容滿面的道:“琏兒你做的不錯,我早就看出這賴大一家都不是好東西,也曾說給你們二太太他們知道,讓他們防備着些,隻是他們都不把我的話當回事,久而久之我就不說了。
還得是你,才能把這些蛀蟲徹底鏟除。”
邢夫人越看賈琏越覺得滿意,賈琏能夠将賴家拿下,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甚至,她都不敢有這個心思,否則,絕對會被護短的賈母狠狠批鬥一回。
但是賈琏卻做到了,當着賈母的面,把樹大根深的賴家拔除了……啧啧,十幾萬兩的家産啊,比她這個大太太富裕多了,不,都根本沒有可比性,完全不在一個量級上面,有時候想想也是氣人。
越是如此,越是讓她産生巴結讨好賈琏的心思,畢竟賈琏這個名義上的兒子,對她還算是不錯的。至少她現在的日子,過的比賈赦在的時候,寬裕多了。
吃的穿的用的,她現在折騰起來,也不用像以前那般精打細算,小裏小氣的。因爲賈琏說過,缺什麽,和他們兩口子說就是了,這是什麽,這就是底氣!以前的賈赦,自己花錢沒有章法,但要是她敢亂花一分,絕對挨罵,甚至挨打……
内裏足了,再與别的命婦們交流,她也就自信了,逢人就說賈琏這個兒子如何如何好,别人也稱贊她好福氣,和家裏的老太太有的一比,也比以前更尊敬她。這讓她覺得,如今的她,方才真正有了一個一品诰命,真正的體面!
心裏對于當初賈琏未成事之前,對其不夠關照和親近,也就十分後悔,所幸賈琏似乎并不在意,她也就想着要彌補,隻要有機會,總要在賈琏面前賣個好。總而言之,絕對不能讓賈琏這個生财有道的兒子,與她生分了。
邢夫人隻顧與賈琏說話,卻沒想過賈政和王夫人就在旁邊,聽了她的話,賈政和王夫人都挺無語的。得,合着家裏就你一個清醒人,現在加上賈琏是兩個,别的,都是糊塗蛋是吧?
也就是王夫人城府深,從來不與這個腦袋缺根筋的妯娌做言語上的較量,因此佯作歎息一聲,說她也沒想到賴大二人竟敢如此膽大妄爲,否則也早就谏言賈政清理門戶了。
沒錯,王夫人也贊同賈琏今日的做法。但她不是純粹的,因爲在此前,她還是抱着作壁上觀,看賈琏和賈母鬥法的态度,準備看戲的。
但是當賈琏将賴家的查抄結果拿出來之後,她的态度立馬就轉變了。特别是看賈琏一點私心也無,直說将賴家的家産重歸官中之後,她就是舉雙手支持賈琏了。
好啊,原本拮據的官庫,一下子又闊綽了,這賴家,不錯的……
沒有人喜歡當窮家,這兩年官中拮據,府裏事情又多,她的私房悌己都不得不往外補貼了好些!現在好了,至少二三年不會再有這樣的煩惱了。
賈政仁人君子自然也不會和邢夫人計較,見事情完畢,賴大兩個已經被賈琏的衛兵拉下去打闆子去了。心裏有些不忍,便對賈琏告辭一聲,準備回夢坡齋去。
“老爺且慢,侄兒還有一件事,準備與老爺和二太太說一聲。”
“何事?”
“是這樣,我從西域回來的時候,聽二太太說過,當初爲了修建園子,咱們府從東府,先後借了一共八萬兩銀子,是這樣的吧。”
賈政駐足沉默,他當然知道從東府借了銀子的事,拿不清賈琏意思的他隻好回道:“這件事,你得問你們二太太,我卻是不甚清楚。”
他這也不算說謊,因爲借錢的事他沒有出面,都是王夫人出面與尤氏說的。
王夫人倒是一聽就猜到賈琏的意思了,當着尤氏在場,她也不至于撒謊,直言道:“确實是這樣的,頭年八月裏支了五萬,原本預計是夠修建園子的了,後來預備裝飾,迎接省親等,又支借了三萬,一共剛好是八萬。”
賈琏便笑道:“俗話說親兄弟明算賬,之前咱們府中爲了修建園子,有難處東府相幫,是他們的情義。如今鏟除賴家,收回其私吞貪墨的家産,正好從中取出這八萬兩來,償還東府,不知老爺和太太覺得如何?”
尤氏此時也從院裏走了上來,聽見賈琏的話,忙道:“我們那邊府裏也沒什麽大事要辦,并不急着用銀子,所以不用忙的。”
尤氏不這麽說還好,一說賈政便直接道:“琏兒說的沒錯,雖然兩府是至親,但是既然支借了銀子,自該早日償還。就按你說的辦吧,具體的你自己拿主意就是了,我先回了。”
賴大兩口子的慘叫聲傳來了,他不想聽,因此匆匆說完,便邁步走了。
王夫人見賈政和賈琏都是這個意思,自然也不可能阻攔,倒是邢夫人覺得賈琏太實心眼,有銀子不知道自己捂着,忙着還什麽還,人家正主自己都說了不着急嘛。
隻是她的意見,也沒有人太在意,自是不了了之。
等到人員散盡,賴大兩個被人拖上來,賈琏也隻是略看一眼,直接吩咐道:“送回去休養三日,三日後由林之孝安排幾個人,押送到北邊莊子上去。
另外,賴大畢竟曾于我家有功,如今年紀也大了,準允其家眷,特别是兒子兒媳一道北上,入我賈府田莊以侍奉供養。”
林之孝聞言,暗思賈琏若真是憐憫賴大,隻要不禁止賴大攜帶家眷,其子女自然可以跟随。略作思索,便有些明悟賈琏的意思,于是忙道:“若是其兒子兒媳不願意呢?”
賈府北邊的十幾個田莊,皆在極寒之地,并不宜居。
“爲人者,孝道爲先,有什麽不願意的。”
賈琏一點也不以爲意,撂下這句話就直接離開了。
賴尚榮被賈琏之前的一記耳光打掉了所有底氣,此時發現賈琏要讓他去北邊服侍父母,自覺前程受到了巨大的阻礙,因此什麽也顧不得,連忙高聲喊道:“不行,我不能去的,我明年還要進行舉業,要是去了北邊,我的舉業就完了……”
可惜,賈琏似乎根本沒聽見,連頭也沒回。
賴大夫婦二人身雖重傷,精神還清醒,畢竟賈琏的親兵知道賈琏并無意取這二人性命。
盡管他們也不想讓兒子丢掉前程,但是如今他們身陷囹圄,兒子卻一點盡孝的心思也無,還是令他們覺得失落。
林之孝也十分看不起賴尚榮的秉性,都想像賈琏一般扇他一記耳光了。
“一個半點孝心都沒有的東西,還敢談什麽舉業。要是你的座師聽到你方才的話,别說舉業,隻怕革了你的功名也是輕易,哼,你好自爲之。”
林之孝推打了賴尚榮一下,然後就将賴家人全部押送回去。
……
尤氏過都過來了,自然是要進去給賈母請安的。
賈琏也要去安撫安撫賈母,不管真心還是假意,做給旁人看都是必要的,因此與尤氏一路。
“借東府的八萬銀子,待明日清點好之後,我會讓人送過去,到時候請大嫂子驗收。”
路上無事,賈琏随口說道。
“我都說了,我那邊并不着急使銀子,你又這麽忙作甚。”
話雖如此,但是尤氏看賈琏的目光,越發溫柔甜蜜,反正是大晚上,也不愁有人窺見。
當日這銀子雖然是不好不借,但也正是因爲有賈琏的存在,她才借的放心,不擔心收不回來。
如今果然如她預料,她當然由心的感覺開心。
看賈琏笑了笑,沒有回話,尤氏又道:“倒是你,明兒你要是不忙的話,我倒是想請你過來坐坐……”
賈琏有些意外,尤氏爲人謹慎,從來不敢邀約于他,每次都是等他過去臨幸,何其今日如此?
“有什麽事嗎?”
“倒也沒什麽事,明兒是小妹的生日,我想着畢竟是她的及笄禮,準備給她置一席,也沒請别人。二叔要是沒空,那就算了吧,也不算什麽正事。”
賈琏駐足,及笄禮?尤二姐還是尤三姐?
回頭看了一眼尤氏的面色,從其盈盈的目光,賈琏内心暗忖,莫非欺負她小妹的事情,被她知道了?
點了點頭,賈琏也沒有正面回應,但是尤氏卻明白,賈琏這是答應了,因此也不再說話,一路沉默的來到榮慶堂。
發現鳳姐兒、王夫人以及三春等人都在。
鳳姐兒和王夫人似乎在合力開解賈母,而三春姐妹都是神色呆呆的坐在旁邊,看見賈琏二人進來,才起身相迎。
賈母似乎對賈琏怨氣未消,看見賈琏進來,一改面色,半靠着高榻假寐起來。
鳳姐兒見狀,給賈琏使了個笑眯眯的眼神,賈琏卻是看懂了,她的意思是:沒事,都哄好了,我厲害吧,快誇我。
“孫兒拜見老祖宗。”
賈母沒理。
“外頭的事情都處理好了,孫兒特來詢問,老祖宗是否有别的吩咐。”
沉默。
賈琏笑了笑,“既然老祖宗沒有吩咐,時辰也很晚了,孫兒就不打擾老祖宗的休息了,先行告退。”
賈琏打招呼賈母不理,賈琏說要走,賈母倒是一下子有動靜了。
“賴嬷嬷跟了我大半輩子了,服侍我的時間比你們這些兒子、孫子服侍的時間還要長的多,不管你怎麽處置賴大,她總歸是你們該敬着的。”
“老太太說的是,之前搜查賴家的時候,孫兒都特意吩咐了,不許沖撞了賴老媽媽……”
“那些來路不正的巨額家産你充公了就罷了,他們家那宅子,你給他們留着,給賴嬷嬷養老。”
賈琏沉默了一下,賴家那宅子,經過賴家幾番擴建,是很值些錢的。不過到底是民宅,規格上不去,也就隻是那樣,既然賈母發話了,這個面子賈琏還是要給的。
“就按老祖宗說的辦,宅子就留給賴老媽媽養老吧。”
賈琏這個态度,總算令賈母覺得消氣了,也就坐回身子,看着賈琏,半晌道:“也不知道你随了誰,論糊塗,比不過你父親,論寬仁,更是半點不及你祖父。知道的,說你是個有主見、眼裏容不得沙子人,不知道的,隻怕還罵你見錢眼開,雁過拔毛,連奴才的家都抄,還上瘾了……”
賈琏笑道:“老祖宗說笑了,若是奴才們都本分忠誠,孫兒也不吝啬寬仁的,他們自然也不用怕被查抄。遇到賴家這樣的,也就隻能按家法行事了。”
“是是是,反正都是你有理。”
賈母罵道,然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說起來,今晚她也隻是面子上過不去罷了,真正對賈琏抄賴家,她倒也不生氣。
她難道不知道府中财政每況愈下?偏偏,賴家一個奴才,卻積累了豐厚到誇張的家底,傻子都看得出來怎麽回事,她這個賈家的老太君,心裏難道不恨?
所以,在送走哭啼啼的賴嬷嬷之後,她内心也是松了一口氣的。
其他人見賈母如此,也才敢露出笑意。
一個老嬷嬷笑道:“老太太說不知道琏二爺随了誰,依我看,琏二爺既像是随了老國公爺,也像是随了一代國公爺。”
能夠常随在賈母身邊的老嬷嬷,都是知賈母心意的。
“琏二爺英俊潇灑的模樣,自是随了老國公爺的。但是性子嘛,卻像是随了一代國公爺。
想當年我們還是丫鬟的時候,一代國公爺就像是琏二爺這般,以軍法治家的。那個時候,府裏的奴才,一個個都規矩的很,生怕一不小心觸犯了家規,被軍法嚴懲。”
二代榮國公是公認的儒雅之士,又是賈母的夫君,所以但凡有舊人提及、誇贊,賈母都是很高興的。這些老嬷嬷也是人精,說賈琏的英俊潇灑是随了老榮國公,賈母自然是笑眯眯的。
倒是賈琏好奇的反問道:“哦,那一代國公爺在世的時候,家裏可有似賴大這樣的奴才?”
那老嬷嬷便愣住了,随即讪讪道:“那哪能啊,别說像賴大這樣的,就是随便貪拿一點,都是有可能要掉腦袋的……”
說着,似乎也覺得可能指向賈母,老嬷嬷自覺地退回去了。
賈母當然也意識到這一點,不過她爲人還算大度,隻是哼哼道:“好了,知道你崇尚一代國公爺治家的理念,但是我和你祖父的治家之法,也未必是錯。
你是不知道當年的情況,别說奴才們,就是我和你們祖父,平日裏也是戰戰兢兢,生恐說錯話,做錯事……
罷了,反正我也老了,也犯不着和你争論。這個家,總歸還是要你來擔當,你願意怎麽治,就怎麽治,隻要别堕了祖宗們的名頭就行了。”
說着,賈母當真懶得理會賈琏,一揮手将其攆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