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樓雖然是一大産業,也肯定賺錢,但是這種表面光鮮的生意背後,有多少肮髒和反人性的事情發生,不問自知。
現在他是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插手這種産業的,除非等到某一天河清海晏,他也問鼎權力巅峰的時候,說不定會騰出手來,好好整頓規範一下這個行業。
但絕對不是現在。
現在的他,所辦的每一件正事,所走的每一步,都是要爲他自己攀登高峰做準備的。
相比較起來,賺錢反而不是那麽重要。
薛蟠被薛姨媽訓斥一句,似也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話有不妥,于是讪讪一笑,假裝吃酒去了。
倒是寶钗,深知以賈琏的身份,實在沒太多必要去做商賈之事。
賈家與他們薛家不同,賈家的主要财富,是那兩府加起來數十萬畝的田地。類似賈家這樣的勳門貴戚,安心做地主才是正途,插手商事,并不是一件令人稱頌的事情。
若說是爲了賺取财富,糧行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個好的選擇,因此寶钗疑問道:“想來琏二哥想要興辦糧行,目的并不是爲了賺錢。
若是琏二哥當真有這個想法,我倒是有兩個建議,供琏二哥和鳳姐姐你們參詳。”
衆人不意寶钗居然會開口,在座的人基本都有共識,寶钗雖然年少,但卻是個穩重的人,事不關己絕不輕易開口,深谙藏愚守拙之道。
以緻于,連賈琏聽到寶钗這樣說,都鄭重了一些,解釋道:“寶钗妹妹說得是,我之所以想要興辦糧行,一個原因是因爲之前讓人開辦了一家酒樓,主打全國各地的名酒轉銷,幾年下來,效益還不錯。
所以,我有意擴大酒樓規模,并且想要興辦酒廠,主産幾種高度蒸餾酒,形成自己的産業品牌和完善酒樓的供應鏈,以防受制于人。
而釀酒是需要糧食的,所以我就想着順道将糧行也辦起來,解決釀酒原料的問題。
當然,這都隻是次要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爲糧食乃是天下萬民之本。
翻開史書,凡有大災大禍降臨世間,總是免不了有商人囤積居奇,一心爲财而緻社稷民生于不顧,使得生民愈發艱難。屆時,單靠朝廷和官府出面調度,隻怕力有不逮。
所以,我就想着,在我有生之年,在能力範圍之内,能夠有一天将我賈氏糧行開遍整個大魏的疆土,在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之年,以百姓所産之糧賺錢,在災禍之年,能夠廣開倉門,協助官府救濟百姓民生。”
賈琏這番話,都是面對着寶钗所說,說到此處他深深的看了寶钗一眼,然後補充道:“當然,這隻是我身爲大魏之臣,想要爲大魏的繁榮安定所作的一點事業。
雖然終我一生也未必能夠達成那般局面,但是聖人言,千裏之行始于足下,隻要我從現在開始嘗試,說不定哪天就達成了呢?即便我自己做不到,也可勉勵子孫後代,承繼我之遺志。
我想,隻要我志延存,終有一天我賈氏糧行,能夠爲這片大地上的百姓,做些有益的事業。”
此時此刻,若是薛蝌在這裏,他一定會拍案而起,深歎賈琏誠不欺他。
因爲若是按照賈琏所言,真能做到那樣的話,豈非正是以商賈之道,達成兼濟天下的宏偉志願?
雖然薛蝌不在此處,但是此間的四五人,除了鳳姐兒之外,都是出自百年皇商的薛家。
因此,即便是最愚鈍的薛蟠,聽到賈琏的一番,都情不自禁的睜大了眼睛,覺得賈琏的形象,在他眼中越發高大起來。
果然老天生人就是不一樣的,老子生在皇商之家,從來隻知道行商能夠賺銀子,還總是因爲行商不受世人尊敬,導緻他的身份地位也遠遠比不得賈府等勳貴門第,從而懊悔不已。
從沒有想到,行商,也能和家國天下,百姓民生這等功業聯系在一起!
他娘的,還真是絕了。
薛蟠覺得,若是别人當他面說這種話,他肯定是嗤之以鼻的。老子就是經商的,還不知道經商的都是些什麽玩意兒?但是這種話是賈琏說的,瞧他那胸有成竹的言語神态,薛蟠就覺得,這種事也隻有賈琏才能說到做到了。
薛蟠尚且如此,更遑論他人了。
鳳姐兒也從最開始的想要嘲笑反駁,變成諾諾無言,最有甚至有點欣慰和自豪。
果然,這就就是自己的男人,就是那麽的與衆不同、胸懷宏圖大志。連做個糧食生意,都能說的這麽冠冕堂皇,令人忍不住心生敬意。
她甚至忽然覺得,自己應該大力支持賈琏做這件事。
倒也不全是爲了實現賈琏的志向,而是,她想起了,賈琏手中,還捏着林家的那大批遺産!
賈琏都能給她十箱金子,價值三十四萬兩銀子,隻怕他手中剩下的,還要多得多。
這些錢與其留在他手裏,讓他花天酒地消耗了,好不如拿出去辦這種正事。瞧他說的那樣,還想要把糧行開遍大魏,那隻怕再多的錢都耗的幹淨,挺好的。
關鍵是,錢花了,産業還在,還能名正言順的把林家的産業,變成咱們賈家的。
想到這裏,鳳姐兒都不由揣測,賈琏是不是正有這個意思?
若真是這樣,她覺得賈琏挺腹黑的,表面上說的那麽義正言辭,還誰都不能打林妹妹嫁妝和他未來兒子家産的主意,實際上,自己卻忍不住先下手了。
不過,在她看來挺好的。
大不了,以後對林丫頭好點就是了。
想到這些,鳳姐兒對黛玉的芥蒂,總算是不知不覺中慢慢消磨幹淨了。
本來也是,隻是讓賈琏娶個貴妾,就能使得家裏憑空添大幾十萬近百萬的家産,換誰不樂意呢?
而且黛玉那小丫頭,還生就那麽無公害的樣子,即便生了兒子,也要過繼回林家,挺好的。
不得不說,鳳姐兒對于财富的算計,還真是有那麽一點精準,即便賈琏從沒和她透底,她也一下就把林家的家财總量,給猜測了個大概。
但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于此時的賈琏而言,林家那些家産,反而隻是小頭而已。
除了用來掩人耳目之外,不到萬不得已,賈琏肯定是不會挪用的。
對于彼此的籌碼計算差了一截,鳳姐兒注定,是不可能拿捏得住賈琏的行事了。
再說薛姨媽母女,聽到賈琏的話之後,紛紛覺得精神一震。
薛姨媽尚好,不過覺得賈琏果然不愧是皇帝信重的人,考慮的事情,就是和她們普通人不一樣。
而且,隻聽賈琏說的那些什麽“品牌”,什麽“産業鏈”等,她不太聽得懂,卻總覺得很有道理的概念,她就覺得,賈琏要是插手商事,肯定能成。
而對寶钗而言,就遠遠不隻是這些了。
寶钗雖然之前就意識到,賈琏興辦糧行并不爲賺錢,定是有自己的打算,卻還是沒料到,賈琏竟然達到如此境界和高度,以緻于,聽起來都有些不切實際、空中樓閣之感。
但是細細想來,卻又覺得,賈琏說的,并非無的放矢,而是有迹可循,有實現的條件的。
太平時以百姓之糧賺錢,大災之時,以百姓之糧赈濟百姓,這是何等的心胸和謀劃?
雖然這件事,聽起來就很難操作,但是真要叫他做成了,豈不妥妥的流芳百世之偉業?
屆時,名乎、利乎,還不是唾手可得?
以赈濟天下而收割民心,替自己養望,這等野心,即便是寶钗這樣放開一想,都覺得心顫顫的。
這種事,真是一個臣子,可以做成的?
想到其中兇險,寶钗都覺得,希望是她想多了。但是迎着賈琏的目光,她卻敏銳的覺得,賈琏對她們說的,或許還不盡其實,隻怕其中還有些不便對人言的考量,他隐而未發。
這還隻是今日偶爾窺聽得琏二哥所謀劃的一件事而已。在他背後,自己等人所不知道琏二哥的謀劃,其中又有多少,是足以令自己驚奇、震撼的呢?
琏二哥,他真的才二十一歲?
寶钗覺得,她一向很高看賈琏了,覺得他是世間難尋的奇男子。此時卻發現自己或許還是眼界低了,賈琏的境界,就是當朝宰輔尚書之流,定也難以企及。
真不知道,假以時日,琏二哥會走到何等地步!
這樣的人物,不正是自己自懂事以來,所憧憬和幻想的夫君形象嗎?
可惜自己遲生了幾年,注定無緣矣。
自己年已及笄,若是放棄二次參選,隻怕二三年間,就會擇一夫婿出嫁,從此相夫教子。
亦不知自己未來之夫君如何,人品、胸襟和志向,又及琏二哥幾成……
恍惚之間,聽見母親叫她,回過神來,隻見薛姨媽對她道:“寶丫頭,你怎麽了?你不是說你有提議說來,供你琏二哥和鳳姐姐參詳的麽,怎麽愣着了?”
寶钗聞言回頭,果然見賈琏正瞧着她,做出聆聽之态。
念及自己方才所思,以及此時的窘态,寶钗羞然低頭,做思考片刻,才道:“琏二哥哥所思所慮,令人欽佩。
以琏二哥哥的才智,隻怕心中早就計較,方才小妹貿然開口,倒是草率了。”
“寶钗妹妹多慮了,所謂一人計短二人計長,況且我素知道寶钗妹妹學識見地不凡,還望不吝賜教。”
賈琏謙遜溫和的話,令寶钗很有被尊重的感覺。
但也不好再與賈琏客套,直言道:“琏二哥既想要興辦糧行,又憂慮手下無通曉這方面的人才,對此,我倒是有兩點不成見地的看法。
第一,若是琏二哥隻是想要通曉這方面的人才,我們薛家的夥計和掌櫃之中,必定還有一些當年在糧行做過的人。若是琏二哥不嫌棄,我們自是願意從其中甄選得力之人,調入京中供琏二哥差遣。”
賈琏聞言,點頭笑道:“若是如此,倒是能夠解我燃眉之急,隻怕太麻煩你們。”
一旁的薛姨媽,連忙說沒事,說什麽賈琏幫了他們薛家這多,自該回報的時候。
寶钗也道:“麻煩自是算不上。不過,鑒于琏二哥在朝中擔任數職,隻怕難以有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從無到有,一點一滴的搭建糧行。
所以,我竟是大膽建議,琏二哥不妨從京中那些糧行中間,選擇一家合适的,直接出資買下來。
此事若是能成,想來可以爲琏二哥節省下很多時間,也能避免一些麻煩。
當然,若是琏二哥有别的考慮,就當小妹妄言了。”
寶钗說的委婉客氣,但是賈琏卻認真聽進去了。
然後賈琏便不由得點頭,果然不愧是從小協助薛姨媽署理家業的“寶姐姐”,在事務之道上,果然有清晰的見解。
寶钗的意思就是,若是賈琏想要自己從無到有的辦糧行,她們薛家可以幫忙提供相關方面的掌櫃和夥計。
但是寶钗還是建議,直接收購一家糧行,從而免去前期籌建的時間,還能避免麻煩。
畢竟賈府從沒幹過糧行的事,憑空插手,肯定會有許多意想不到的難處。比如,同行的排擠,比如,人手、倉儲,還有糧食來源這些,都需要從無到有的置辦,任何一個環節都能被人卡脖子、制造麻煩。
但若是直接收購一家原本的糧行,哪怕隻是沒落的,都能有效的避免這些問題。
其實麻煩賈琏倒是不怕,畢竟以他如今的聲勢,隻是辦個糧行而已,誰會鐵了心的與他作對?
但是能夠極大的縮減時間這一點,就讓賈琏十分看重了。
對他而言,時間就是最寶貴的東西。畢竟時間不等人,薛寶钗都及笄了,他腳步要是放慢了,隻怕湯都喝不到了。
當然,這隻是個玩笑。
實際上,賈琏雖然才二十一,看起來還很年輕,但是他想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前期能夠節省一些時間,那麽最後,成事的把握,就大一分。
想到這裏,賈琏看向寶钗的目光,都不由得越發帶着欣賞。
心想能夠娶到這個女子,可謂是一個男人,莫大的造化。
人美,蘭心雅質,還能對男人的事業有缺漏補遺的功效,堪稱完美。
寶钗說完自己的見解,就觀察賈琏的反應,察覺賈琏恍然之後,竟就以不加掩飾的欣賞表情看着她。
即便内心愉悅于自己的看法得到賈琏的重視,但是身爲女兒家的羞澀,還是讓她羞然的别過了頭去。
鳳姐兒瞧了瞧寶钗,又瞧了瞧賈琏,眉頭深鎖,忍不住咳嗽一聲,朗聲笑道:“我覺得寶钗妹妹說的很是,何必自己費心費神的去操辦,直接花錢買下一家糧行來是正理。如此人手夥計,還有存糧的地方這些都是現成的,就算後面想要革故鼎新,也容易。”
賈琏也點頭附和:“寶钗妹妹這番話,确實是提點了我,愚兄在此謝過了。”
說着,賈琏不顧鳳姐兒逼人的目光,很有誠意的端起酒杯遙敬寶钗。寶钗連忙起身,以極其标準的禮儀行了一禮,然後才陪飲了一杯。
薛姨媽見狀,忙讓兩人坐下,樂得合不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