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曜生聽說宮裏的太監來了,下意識的就認爲,是宮裏的周貴人發力,說動皇帝替他們周家撐腰了。
這下,看你小子怎麽辦?
于是崔曜生很是高興的對周圍的官員笑道:“走吧,我們都出去看看,看看咱們這位新上任的指揮使大人,給我們兵馬司,帶了什麽好運來……”
衆官員心内心思各異,且随着出來大堂。
但是他們很快就都愣住。
隻見直通外面大街的正面大甬路之上,一眼看去不知道多少的黉門太監,分列兩排,捧着各色托盤緩緩朝着他們而來。
在最前面,一個着紅黑相間,彩色花紋袍服的大太監,手持一柄如意拂塵,笑盈盈的走過來。
雖然他們都認不得這個大太監,但是隻看其穿着和威儀,他們也能猜得到,這必定是宮裏地位最高的那幾位大太監了。
說起來,太監是爲文武百官所不恥爲伍的,但那隻是對于那些自诩清流的文官而言。
因爲太監是皇帝的使者,權柄很大,所以文武百官,通常也隻敢背地裏鄙視一番,真正當面看見大太監,那是一個比一個客氣。因爲他們都知道,那些太監通常十分小氣,要是得罪了,說不準哪天就在背地裏給你下絆子……
所以,這一幹從來沒資格接觸到這般地位太監的兵馬司的官員,見到總領内廷都檢點太監裘世安走過來,都有些拘謹,正在想着如何與這等大人物打個招呼。
就見對方已經笑呵呵的迎上前來,拱手對着他們笑道:“呵呵呵,小賈大人,我們又見面了……”
他們猛然一驚,偏頭一看,才知道對方正是與他們的老大在打招呼。
衆人也不敢遲疑,趕忙将身位給再讓開些。
賈琏也已經笑着迎了上去:“原來是裘老公公,不知今兒什麽風,把你老吹到這裏來了?”
“還能有什麽事,自然是爲了皇上辦差了……”
裘世安說着,賣了個關子,掃了一眼兵馬司的大堂,笑道:“這裏倒是個好地方,呵呵呵,早聽說了賈大人榮任到這一方,一直未來得及恭賀,還請賈大人不要見怪啊。”
其實,裘世安和賈琏根本不熟,不過是見過面。
這些大太監,最懂皇帝的心思,知道賈琏此時簡在帝心,所以都和戴權一樣,想着提前留個好印象,所以才表現出這般親近的意思。
賈琏自然也懂這個道理,因此也很配合的與他寒暄了幾句。
果然裘世安轉頭便道明了來意:“恭喜賈大人,賀喜賈大人,老奴今日此來,是爲皇上的旨意,給賈大人送賞賜來的……
賈大人,請接旨吧。”
賈琏等人,忙就大廳前跪了。
裘世安卻沒有拿出聖旨,隻是高聲唱道:
“皇上口谕:
特賜西城兵馬司指揮使賈琏,黃金一百兩;白銀一千兩;禦馬五匹;宮錦十二匹;竹節綠如意一柄,以表彰其戰場英勇殺敵,屢立功勳。
欽此。”
裘世安說完,讓賈琏起身,然後遞過來一份簡單的清單,對賈琏笑道:“皇上對賈大人可是恩寵有加啊,皇上說了,讓賈大人再接再厲,将西城替他老人家給管理好,将來對賈大人,還有重用。
對了,這是皇上給你的獎賞清單,賈大人可要清點一下?”
“老公公說笑了,請内堂用茶……”
“呵呵,好好。”
賈琏便就迎着裘世安進了廳,隻剩下門口,一幹兵馬司的官員,瞅着底下規規矩矩的一幹小太監們,面面相觑。
那些全部用黃綢裝飾的上好的禦賜之物,一件件閃閃發光,是那樣的耀眼。
範晉等人全部沉默了,他們不約而同的看向之前還得意洋洋,此時已經面如死灰之色的崔曜生。
搖了搖頭,沒有時間爲崔曜生默哀,他們都要考慮,該如何最快的在賈琏身邊獲得一席之地,将來或許還能沾沾他老人家的光呢……
……
裘世安隻略坐了一會兒,隐晦的向他透露了一點皇帝的意思,便告辭離去了。
賈琏親自送了出去,回來之後,先讓昭兒等人安排将皇帝的賞賜之物全部送回家去,然後回到大堂之上,看着圍過來的衆官員,笑道:“今日乃是元宵佳節,出來遊玩的人定然很多,各位大人皆職責重大。都按照我們昨日的安排,下去布置去吧,若有發現任何問題,及時上報。”
衆官員異口同聲,得了安排的,自然就迅速的下去安排工作去了,那沒有得到安排的,都立在原地,等候吩咐。
賈琏瞧着後面,神色萎靡的走上來的崔曜生,歉然道:“不知道崔大人今日會到衙門來,所以昨兒下午安排諸事的時候,并未考慮到崔大人……
這樣吧,反正衙門内的人手也是夠的,不如崔大人今日就休沐吧,回家去好好陪陪家裏人,照顧好令愛,也算是本官唯一能爲崔大人做的了。”
崔曜生聞言,擡頭瞧了一眼廳内,發現除了賈琏,竟然沒有一個拿正眼瞧他。
即便是那些,他曾經親自提拔起來的屬下,也對他的目光,視若不見。
心内忽覺一陣悲涼,對着賈琏拱了拱手,一言不發的離開了大堂。
一如兵馬司内衆官員的預料一般,三日後,一封兵部的文書直接送到崔府。
斥責崔曜生渎職擅權,貪酷受賄,着既革職……
自此,兵馬司上下,無不以賈琏一人爲尊。
……
且說當日,賈琏見到皇帝賜給他的最後一件賞賜,乃是一柄竹如意之後,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說起來,身爲皇帝,需要知人善任,同時身爲臣子,也需要揣測好皇帝的心意,才能将皇差辦好。
賈琏剛剛被皇帝任命爲西城兵馬司指揮使一職的時候,就猜到皇帝大概隻是讓他在這個地方熬熬資曆,順道替他老人家,管理一下權貴衆多的西城……
所以,賈琏昨日在大街上,才會當衆杖責周盛之後,将其抓捕回衙門,并且誰來勸說,都不肯放。
也是爲了試探一下皇帝的心意。
若是皇帝希望他鐵面無私,剛正不阿,那他就鐵面無私,剛正不阿。
若不然,以後便也學着前輩們,多加明哲。
很顯然,皇帝賜他竹如意,就是明白的告訴他,要有節……
這一點賈琏很容易看明白,但是又一想,就算皇帝贊揚他的做法,也沒必要爲了這樣一件小事多做什麽,沉默便是态度。
但是皇帝卻第二日,就借着表彰他戰場功勞的由頭,派大太監與他接觸。很顯然,皇帝的意思是,他的那個便宜小舅子,打可以打,關也可以關,但是還是要給周娘娘一點面子,給宮裏一點面子,不要當真按着律法,給人關押個一年半載。
這一點,從和裘世安的談話中,得到印證。
于是,賈琏當然知道該怎麽辦了。
……
卻說那周家,等了一日的消息,沒有得到宮裏的回複,第二天卻聽說,皇帝派人重賞了賈琏。
隻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來皇帝的意思了。
一時間,周家夫人和老夫人,在家裏是哭的天昏地暗,隻覺得自家乖孫子(兒子)是不是沒救了……
周洪昌也是無奈,終于放下僥幸,也放下自己鴻胪寺少卿的驕傲,穿了便服,隻帶了兩三個家丁小厮,便親自往兵馬司來。
一路上,看見滿城的老百姓,穿着新衣裳出來遊玩,準備逛元宵,一個個臉上那是笑意盈盈的,心裏更不是滋味。
來到兵馬司,求見指揮使,倒也沒有被爲難,很快就在内室見到了賈琏。
“哈哈哈,不知周大人大駕光臨,晚輩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
賈琏從後堂走進來,看見坐着的周洪昌,立馬春風滿面的上前見禮。
周洪昌也忙起身還禮,然後看着眼前清俊中帶着一些飄然氣息的賈琏,哪怕心裏将其厭惡的要死,周洪昌也不免眼睛一亮,好一個賣相不俗的年輕人!
一番簡單的見面禮節之後,賈琏東主位置坐了,假裝不懂的詢問周洪昌的來意。
周洪昌也不戳破賈琏,“老夫此來,是有一個不情之請……
不肖子狂悖無禮,觸犯了國法,幸得賈大人及時教戒,才不至于釀成大禍。老夫在此,先行謝過了。”
“不敢不敢,周大人多禮了……”賈琏笑眯眯的看着這個周洪昌,心裏倒有點欣賞。
是個能屈能伸的人。
“隻是,家母聞得孫兒犯事,情急之下,舊疾複發,請醫問藥皆是無用,心裏唯一念叨的,隻有孫兒一人。
老夫無奈,隻能厚顔來求賈大人,能夠暫放小兒回家,若能借此挽回家母一條性命,老夫不但感謝不盡,且終生銘記賈大人再造之德……”
周洪昌言辭悲切,起身給賈琏行禮。
賈琏忙上前扶住,同樣誠懇道:“周大人一番至孝之心,令人感動。隻是……
唉,實話實說,令郎所犯之事,本也算不得太大的罪過,隻是當日那般多的老百姓親眼見證,本官也是無奈,隻能依照國法辦事。
然本官亦知令郎隻是一時沖動,加之看在周娘娘的份上,原本按照令郎的情節論罪,應該是要關押一年的……本官私自做主,預備兩個月之後,便以其認錯态度良好,放令郎歸家。
這已經是本官最大的權限了。
隻是如今聽得老夫人病重,晚輩也恨不得立馬就放令郎回家探望祖母,隻是如此一來,一則愧對百姓,回頭陛下隻怕也會怪罪……我也很難辦呀。”
周洪昌一聽,情知感情牌打不過去了,立馬朝着随從使了個眼色,那随從便将一沉重的木案送上來。
周宏昌接過放到幾上,歎道:“老夫也知道賈大人的爲難……不過老夫曾聽聞,兵馬司有規矩,若隻是攪亂治安的犯人,真心悔過,并願意如數繳納罰金,便可以免去關押之刑法。
不知道按照犬子的罪狀,八百兩銀子,夠不夠繳納罰金?
大人請放心,回去之後,老夫保證教戒好犬子,定不讓他再犯,令大人爲難……”
“倒是确實有這樣一個規矩,隻是……”
賈琏沉吟了半晌,似乎一咬牙,道:“罷了,同朝爲官,晚輩也不敢不給周大人這個面子,即便陛下知道後怪罪,晚輩也認了。
來人,将周二公子請出來……”
周洪昌心裏暗呸了一聲,面上仍舊誠懇道:“大人寬宏大量了,老夫替犬子,替家母先行謝過。”
“哪裏哪裏,周大人客氣了……”
目送周洪昌領着仍舊有些拐瘸的周盛離去,賈琏才進屋,揭開幾上那木案的罩子。
果然滿滿當當擺放着整齊的銀錠子,以賈琏的眼光,一眼看出,确實是足八百兩的份額。
這周家,出手闊綽啊。
要知道,當初他捐一個同知的官兒,也不過才一千兩銀子。
讓阿沁姐妹先裝了一半,然後将剩下的送到兵馬司的賬房歸賬。
兵馬司的油水,确實挺多的,這種“敲詐”還隻是小頭,大頭是那些街面上數之不清的商販的“管理費”。
所以,兵馬司每季度都會發“福利”,全員從上到下都有,他這個兵馬司指揮使,自然是大頭。
他剛剛上任,這第一單外水,還是不要獨吞,讓大家都沾沾光好了。
細水長流,來日方長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