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上穿的是老京城的千層底布鞋,上面一身牛仔褲配上輕薄的黑色羽絨服,這一身下來都未必有黎九郎的兩雙襪子值錢,而能坐上頭等艙的人要麽是企業高管商場精英,再不就是家底豐厚的富二代。
就陳敬之的穿着和形象實在和這裏顯得有些不倫不類的,并且他還總是将手腕上的那塊5990鹦鹉螺刻意的藏在袖子裏。
其實,哪怕他就是将這塊生日禮物給露出來,除了一眼就能識貨的高人外,可能絕大部分的人都會覺得這是塊A貨或者複刻的,鹦鹉螺跟他實在是太不搭了。
老陳給他的那份内參經濟觀察報在路上還沒有來得及看,陳敬之系上安全帶後就拿出報紙低頭看了起來,他在大學城的那所野雞大學裏學的是曆史也研究考古,但他的興趣和涉獵卻十分的廣泛,他雖然無心去管家裏的買賣,可架不住以前陳生總是跟他探讨這些,甚至十來歲放假時還經常被陳生給拽到公司會議上去旁聽,久而久之的興趣就也被培養起來了。
老陳曾經不止一次的跟他說過,你可以不接我的班,但你一定要有對家裏生意指點江山的能耐。
當初他選擇這所大學的主要原因就是系裏面有個教授是國内這方面的泰鬥,隻不過剛大二下學期他還沒有來得及跟對方套上近乎,等着下一年有機會的話他可能就要把這位泰鬥忽悠成自己的導師了。
陳敬之在聚精會神看報紙的時候,并沒有留意到身旁坐下了個穿着标準OL黑色套裝的女子,隻是鼻子裏聞到了一股淡香味,不刺鼻,還充滿了令人遐想的誘惑,他沒有擡頭都知道這種香水一般女人是駕馭不了的,必須得是行走江湖多年的老練熟女才有這個能力。
片刻之後飛機緩緩升空,等進入平流層之後飛行平穩了,空姐才推着餐車走了過來,飯香味頓時就彌漫在了頭等艙中,陳敬之和旁邊的女子是坐在前排的,餐車過來後空姐就單膝彎下問道:“先生,小姐,請問您需要中餐還是西餐?”
“西餐,牛排配一些素菜就可以了”旁邊的女子輕聲說道。
陳敬之放下手中的觀察報,擡頭說道:“有面條的話幫我來一份打鹵面或者炸醬面都可以,再要一杯檸檬水”
旁邊的女子聞聲頓時轉過頭看了陳敬之一眼,可能她是覺得對方也許是陰差陽錯的坐上了頭等艙,按理應該享受下這裏的大餐才是,而不會隻要一碗面條,畢竟頭等艙的餐食還是相當不錯的,對于一個不能經常乘坐的人錯過了就是一種可惜,并且連發朋友圈裝個比的機會都沒有了。
當對方轉頭的時候,陳敬之禮貌的朝着旁邊的鄰居點頭笑了笑,這确實是個大熟女,而且還是那種熟透了的,就跟她身上那股香水味一樣,這樣的女人會讓人充滿無限遐想和誘惑的。
餐食上來之後,陳敬之就慢條斯理的吃着面條,他吃飯的速度非常慢,老爺子從小就告訴他這些道家養生方面的問題,比如吃飯最好要嚼夠十六口再咽下去。
一份比巴掌大一些的牛排很快就被旁邊的女子吃完了,她從座椅前的夾層裏拿出先前放進去的筆記本,正要打開做一份文案的時候,眼角的餘光就瞥見了陳敬之放在手邊的那份内參經濟觀察報。
原本她是沒有太留意的,就是稍微有些奇怪現在的年輕人怎麽還有看報紙的,但當她仔細看了兩眼後首先是注意力就被上面的批注給吸引了,這是顔體楷書,一手字寫的實在是太漂亮了,用一句筆走龍蛇來形容都不爲過。
女子的眼神這時忽然急劇收縮了幾下,作爲滬上頂尖投行的首席分析官,她當然能憑幾眼就認出來,這份觀察報是沒有在市面上流通的,但其中的内容卻是一個星期前她在京城開會時着重讨論的話題,并且這份報紙上的内容還有批注,遠比她研究的還要深了一層,而最關鍵的是上面的點切的簡直太牛比了。
女子深吸了口氣,隐約意識到了這份報紙的來曆,于此同時旁邊的陳敬之吃完了一碗打鹵面後等着空姐收走了,就伸手将觀察報又給拿了起來。
“你是學經濟金融的?”女子忽然出聲,主動搭上了話。
陳敬之揚了揚手中的報紙,說道:“不是,随便拿來看看的,就是有些興趣而已”
這女子心中不免歎了口氣,就對方手裏的這份報紙如果拿到她們投行中的話不出意外,今天晚上投行的高管就得緊急召開各地的視頻會議了,那上面的消息說是價值億金基本都不爲過,隻不過可惜的是這份報紙肯定是不能外傳的。
而這女子也沒有透出同陳敬之索要的想法,她相信對方肯定不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傻子,或者是被她的美色所迷,然後獻寶似的将報紙塞進她的懷裏,她隻要一張口那就落了下乘了,還得讓對方升起警惕的心思。
所以麽,得放長線釣大魚?
蘇雅将陳敬之此時在心裏已經給定位成了一條大魚。
往下,兩人之間再沒有任何的交談了,在商場和投行裏摸爬滾打了七八年,蘇雅早已鍛煉出了一雙火眼金睛和缜密的心思,深知自己這時不能太主動了,她看見陳敬之背的書包再從他的一身裝扮上就判斷出,對方可能是滬上某個大學裏的學生,日後還是有機會能再接觸上的。
兩個多小時後,飛機降落在了滬上國際機場,頭等艙的人先行離去,陳敬之沒有托運的行李,拎着登機箱和書包就朝着通道外走去。
蘇雅見狀就忍不住的皺了皺眉,拿出手機給自己的秘書打了個電話:“你過來機場一趟,我的行李落在這裏沒有取,你報上我的航班号還有身份信息過來拿一下……”
片刻後,機場外的停車場,蘇雅開了一輛黑色内斂的七系,在兜轉了一圈後,終于見到了等候機場大巴的陳敬之。
車子停到路邊,車窗放下,蘇雅笑着跟陳敬之說道:“這麽巧我剛要出去就碰上了,要不要我送你一趟?”
陳敬之看了眼遠處已經開過來的機場五線,歪着腦袋說道:“隻不過是在飛機上坐了兩個多小時的鄰居,我們說過的話加起來還不夠五句,就這個關系也不值得你主動讓我搭個車吧?千萬不要告訴我,你是個一見鍾情的女人,隻見了我一面就心神蕩漾了”
蘇雅愣了愣,然後莞爾一笑,說道:“你還沒有帥到驚天動地的那個地步,我也沒有花癡到腦子進水的程度,我送你一程是因爲我也是搞金融的,看見你手裏的那份經濟觀察報就覺得有些好奇,這才想着要跟你聊聊的,因爲對于今年下半年的經濟預期我跟報紙上面寫的意見算是不謀而合了……順便說一句,你的顔體寫的非常漂亮”
這就是蘇雅的高明之處了,主動搭讪也沒有藏着掖着而是十分自然的跟對方坦露了自己的想法,這麽做首先肯定就能打消對方不是認爲她在黃鼠狼給雞拜年,畢竟坦誠了才好接觸麽。
機場大巴已經開走了,陳敬之不想再等二十分鍾,就坐上了蘇雅的七系,她攏了攏自己的長發,問道:“去哪個大學?”
“松北大學城”
“哦?複旦還是交大,如果是前者的話,我們就是校友哦,你得叫我一聲師姐了”
“那可能你會失望沒有我這個師弟了”陳敬之緩緩的說道:“我的學校對你們這些曾經的天之驕子來說可能有點生僻,是在複旦斜對面的那間華東經濟人文學院”
蘇雅眨了眨眼睛,努力的在腦袋裏思索了一遍,但她最終也沒有想起來這個帶着華東兩個字的大學到底是哪一座,最後隻得努力的解釋了一句:“可能是我離開學校太久了,對那邊已經不太熟悉了”
這個解釋挺蒼白的,但陳慶之也不以爲意,經常有人打聽他在哪上學的時候他報上名号後換來的都是一聲“哦”然後就沒有下文了。
從機場去往松北大學城一個多小時的車程,路上時兩人都是有一嘴沒一嘴的閑聊着,所說的話從來沒有涉及到個人的身份,來曆這些細節,他們以侃大山的方式天南地北的聊着些沒營養的話題。
蘇雅忽然就發現人不可貌相這句話放在陳敬之的身上真是再合适不過了,這個比自己小了五六歲的男生,遠比那些她的追求者知識面要廣泛的太多。
因爲,不管自己說什麽,蘇雅都會驚訝的發現陳敬之居然都可以無縫銜接的跟她對上話。
哪怕是蘇雅偶然說起滬上的初春還是太清冷了,冷得就跟賈惜春的遭遇一樣,然後旁邊的陳敬之就接上了一句“将那三春看破,桃紅柳綠待如何?”。
陳敬之接的這句,就是金陵十二钗裏賈惜春唱的虛花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