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員外挺着肚子罵罵咧咧地從宅子裏出來了,身邊跟着一衆護院家丁,個個兇神惡煞,結果看到堵在門外列隊整齊的新軍戰士頓時就蔫了。
馬八斤輕蔑一笑:一群欺軟怕硬的慫蛋。
趙虎第一次正面對上地主老爺,心裏還是有些虛的,但看到馬八斤便有了底氣,開口道:“楊員外莫亂扣帽子, 這可都是新軍的戰士,也是官軍!造什麽反?”
楊員外見他一身泥腿子裝扮便不想搭理他。
趙虎指着被打傷的宣傳員道:“楊員外,我們這趟來不爲别的,就爲讨個公道!這是我們村的人,今兒一早被你家護院打傷了!這事你可認?”
楊員外看一眼擔架上的傷員,冷笑道:“是我的人打的又怎樣?這賤皮子跑到楊家村來鼓吹什麽農會,诋毀老夫, 該打!”
趙虎怒道:“敢問楊員外,大淮律例哪條說了不準農民參加會社了?哪條禁止農民組織農會了?”
“你個賤皮子也配跟老夫談什麽《大淮律》?”
“楊員外好歹也是讀書人,怎的一口一個賤皮子罵人呢?我趙虎雖是農夫,卻也是大淮百姓,憑什麽不能談《大淮律》?我再問楊員外,你口口聲聲說他诋毀你,他诋毀你什麽了?難道将你做過的事情說出來便是诋毀嗎?”
“大膽!你個賤皮子怎敢這麽跟老夫說話?”楊員外罵着便要抄起手杖打人,結果迎面就是二百杆火铳擡起對準了他。
楊員外悻然止住,惱火道:“你們這些賤皮子真想造反不成?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老夫明日定要去找府尊大人狀告你們!”
“呵!楊員外若要告官,我們甘蔗村農會奉陪到底!許先生說了,我們不惹事,但我們也不怕事!我們甘蔗村農會的會員今日被你打成重傷,今日必須要給個交代!你便是告到府尊大人那兒,打人也是犯法的!”
楊員外搬出官府來也沒能唬住他,又聽他提起許新正,氣得直咬牙。
許新正雖然沒有親自過來,但能将新軍調過來顯然已經表明了他的态度。
即便告到知府那兒,就楊顯仁那德性能幫他才有鬼呢。到時候非但告不赢, 還得再被楊顯仁訛詐一筆銀子!
又僵持了一會兒,楊員外終于還是松口了:“罷了,你們想怎樣?”
趙虎也暗松了一口氣,接着說道:“我們就兩點要求:第一,将打人者交出來,由農會審判處置!”
“放屁!這不可能!”楊員外果斷就拒絕了,連第二條都不聽。
趙虎張了張嘴,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威吓他。
畢竟頭一回,沒經驗。
好在一旁的馬八斤開口了:“楊員外是不是誤會什麽了?我們今日過來不是來跟你商量的,我們是來拿人的!誰敢阻礙公務,視爲同犯,一并拿下!”
“你敢!”
“楊員外可以試試!”
馬八斤到底是戰場上殺出來的,表情并不猙獰卻暗藏殺氣。
他帶來的二百新軍也擺出了三排射擊陣型,隻待他一聲令下。
“老……老爺?”
“老爺息怒,莫跟這幫配軍一般見識。”
旁邊的老管事趕緊上來安撫楊員外,楊員外也順着階梯下來了,算是默認了。
後面的護院家丁個個面色蒼白,尤其是上午打人的那幾個,腿都在顫抖。
之前陳家村公審的時候可殺了好多人呢!
趙虎也逐漸意識到這些地主老爺并沒有那麽可怕,底氣更足了,接着說道:“第二條, 我們農會這位同志被你的人打成這樣, 即便傷愈也要落個終身殘疾!你必須給出賠償!”
一聽到要賠錢,楊員外更心疼了,但看了眼新軍還不肯放下的火铳,隻能咬着牙問道::“要多少錢?”
“二百兩銀子。”
“多少?”
“二百兩銀子!”
“你個賤皮子想銀子想瘋了吧?就他這條賤命,打死了也不值二百兩!”
趙虎終于忍不了了,怒罵道:“楊扒皮你他娘說話給老子客氣點!這是我們農會的同志,不是什麽賤皮子!好端端一個漢子被你們毆打重傷,下半輩子基本毀了,這可是一個家庭的頂梁柱啊!二百兩很多嗎?不過是十年的收成罷了!他下半輩子何止十年?”
“我告訴你楊扒皮,你得慶幸今日沒鬧出人命來,否則就不是二百兩銀子的事兒了!殺人償命,便是你個地主老财也不能例外!”
楊員外被他這泥腿子突然罵了一通,臉色鐵青,氣得直抖胡子。
但話到嘴邊就隻剩下“豈有此理”四個字了。
馬八斤看得有些不耐煩了,催促道:“楊員外,人和銀子,你到底交不交?不交我們就直接抄家了!”
楊員外甩袖而去,老管事趕緊賠笑着上來喊兩句“官爺息怒”,然後老老實實地讓人把上午打人的護院家丁綁來,又喊賬房支了二百兩銀子,隻當是破财消災了。
周圍圍觀的村民都看傻了:楊老爺居然認慫了?
他們一直以爲的兇神惡煞的楊老爺居然認慫了?
那個滿嘴“老子就是王法”的楊老爺今日居然認栽了?
二百兩銀子啊!
然而事情還沒完,幾個同樣被打的楊家村村民忽然就朝趙虎和馬八斤跪下了,說他們也是農會的會員,今天上午就入會了,求老爺爲他們做主。
趙虎愣了下,馬八斤倒是直接看向楊家老管事。
那管事一臉冷汗:“官爺,這幾個可不是你們甘蔗村的人呀!”
馬八斤冷哼道:“打人就是打人了,犯法就是犯法了,和是不是甘蔗村有什麽關系?難道不是甘蔗村的,就可以任由你們欺負了?就可以随意毆打了?”
楊管事腦殼疼,隻能與趙虎再商量商量。
好歹這幾個隻是輕傷,不該賠償二百兩吧?
趙虎倒是講道理,隻幫他們一人索賠十兩銀子。
楊管事無奈又給了一筆銀子,總算是将這些人打發走了。
走之前馬八斤還不忘恐吓一番,若是再發現他們欺壓農會,下次可就沒這麽客氣了!
圍觀村民個個心潮澎湃,忍不住拍手叫好,最後被楊管事吼了兩嗓子才各自散去。
隻是村民們再看楊家管事的時候,顯然沒有那麽敬畏了。
當晚便有一幫村民找到了那幾個自稱已經加入農會的村民詢問怎麽入會,可他們哪裏知道怎麽入會,隻能先答應幫他們記名,次日便跑去甘蔗村找農會詢問。
然後稀裏糊塗地就遞交了申請,很快就獲得九州公社的批準,楊家村農會正式成立,九州公社随即派專人到楊家村進行指導。
這回楊員外也不敢再打人了,反正租子該交還是得交,一幫泥腿子聚在一起難道就不是泥腿子了?
不過此事也不能就這麽算了,楊員外隔天就修書一封送往總督府跟同族告狀,信中直言東越府新軍禍害地方,有造反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