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清風聽他忽然點名自己,先是一愣,旋即點點頭:“相傳天帝便是一人得道,拔宅飛升,家中老少雞犬盡登天……”
說到這兒, 他自己懵了。
是呀,按照傳說,天上也不全是他這樣的修行者,也有普通人甚至雞犬被帶上天界的,爲何不能有煙火氣息?
道門典籍裏更多的也是在講天庭,可天界不隻有天庭,天庭之外有什麽?難道天庭就是天界的全部了嗎?自古以來很少有人去關心這個,就好像老爺們不在乎底層百姓是怎麽樣的。
所有人眼裏看到的, 隻有天庭, 以至于提及天界人們便默認等同于天庭。
許新正又問道:“張師兄可曾想過到底什麽是修仙?修仙就是爲了擺脫世俗,擺脫這個養育你的地方,去另一個隻存在于傳說中的地方嗎?”
張清風沉默了,他修行以來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說修仙的。
但……似乎也沒錯。
修仙就是斬斷紅塵,就是飛升天界覓長生。
這就是出家人呀!
許新正卻搖頭道:“若真是如此,爲何天帝要帶走全家老小呢?難道他沒有斬斷紅塵嗎?”
“天帝隻是傳說……”
“飛升天界又何嘗不是傳說?”
“……”張清風。
許新正又問他:“張師兄可曾想過,或許你們都理解錯了道祖留下的典籍呢?或許修仙并非斬斷紅塵,并非抛下鄉土追求個人的解脫和永生?道祖并沒有斬斷紅塵吧?否則他爲何要留下鎮魂鍾來守護九州大地?我不知道二千五百年前道祖那一輩人究竟發生了什麽,但那一日三大宗門先烈們決然赴死,或許已經說明了一切——他們并未飛升到那傳說中的天界。”
“張師兄,我們對這塊土地愛得深沉,這是刻在我們骨子裏的感情,非是出家修行便能割舍!”
“如果飛升就是要丢下這片土地,或許這就是千百年來九州不見有人飛升的原因吧?”
“但轉念一想,難道這不也是一種飛升嗎?”
許新正笑着擡頭看天,那天三大宗門高手赴死的畫面猶在眼前:“他們并未離去,因爲九州便是天界!他們在用自己的生命, 推動九州飛升!待到山河重塑、九州飛升時, 或許他們也會回來,他們也能看見吧?”
張清風瞳孔震撼:
是呀,爲什麽修仙一定是抛下鄉土,斬斷紅塵,隻身跑去另一個隻存在于傳說中的地方?
難道将九州變成天界就不是飛升嗎?
吾輩修仙,所爲大道,莫過于此呀!
許新正又看向周圍不明覺厲的衆人,淺笑一聲,接着說道:“陛下有意大治天下,故委派我做欽差南下。所以我這一路上都在思考一個問題,如何能大治天下?”
衆人伸長脖子,豎着耳朵看着他。
這些都是朝堂老爺們思考的問題,他們還是頭一回聽說,稀罕得很。
許新正笑着擡手點了幾下衆人:“這大治天下的關鍵就在于你,你,還有你,還有外面陳家村甘蔗村的村民,還有東越府的百姓,還有全天下的百姓。”
衆人已經聽不懂他說的話了,面面相觑。
許新正說道:“《禮記》有雲:大道之行也,天下爲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鳏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爲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這是儒家聖人所追求的大治之世,與我前面所說的天界幾乎一樣。人人吃得飽穿得暖,老有所依,幼有所養,病有所醫!一切總結爲四個字:天下爲公!”
“亞聖亦有言曰: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
“這天下本就是黎民百姓的天下,先有百姓,後有社稷,再有皇帝!”
“過去千百年的時間裏,那些掌握聖人教誨的千年世家卻爲了一己私利歪曲聖人的教誨,占有土地,将土地上的百姓貶爲草芥,他們竊取了百姓的權利!他們哄騙曆朝曆代的皇帝,他們說皇帝是天子,是代天牧民,但你們聽聽聖人說的話,皇帝真的是代天牧民嗎?”
“不!皇帝是代民牧天!”
“是全天下數萬萬的黎民百姓托舉起了這個大淮!二百七十年前,也是天下百姓選擇了太祖皇帝,選擇了大淮!正所謂民心所向,便是如此!”
衆人聽得渾身顫栗,總覺得這話已經有些叛逆了。
魏升更是忍不住問道:“大人是說,誰來當皇上是由老百姓決定的?”
許新正反問道:“難道不是嗎?”
魏升吓得哭喊道:“大人慎言呐!”
許新正再次看向衆人,朗聲道:“那些該死的仕紳們口口聲聲說什麽代天牧民,可你們這一路過來都看見了,大淮皇權不下鄉!最底層的老百姓有幾個真的認得皇上的?在他們心裏,更敬畏的卻是這些地主老爺!”
“我慎言?我何須慎言?西北鐵騎的弟兄們說說,皇上是那種小心眼的人嗎?是那種亂殺忠臣的昏君嗎?”
一衆西北漢子自然是搖頭,喊道:“不是!”
許新正接着說道:“皇上信我用我,問我大治天下,我今日便找到了答案!”
“皇上想要大治天下,必須要越過仕紳,必須要聽見老百姓的聲音!”
“而老百姓也必須要越過仕紳,必須要有自己的代言人,去讓皇上聽見百姓的聲音!”
“我們絕對不能再讓這些該死的鄉紳地主橫在中間,對上哄騙皇帝,對下盤剝百姓!”
“這是聖人的教誨,也是皇上的旨意!”
許新正今晚是主動将窗戶紙給捅破了,過去一段時間的日常相處中,他一直都在潛移默化地改變這些人的觀念,在他們心裏種下平等、公正的種子。
今晚的“天下爲公”之言,不過是更進一步的總結罷了。
衆人交頭接耳,聽到他說皇上的旨意,便大膽多了,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聖人說的話還能有假?
而且事實也是,陳家村和甘蔗村沒了鄉紳地主之後,村民們的日子在肉眼可見地變好!
連張清風都不出言反駁了,他還在思考前面許新正說的飛升大道,再結合這一番言論,舉一反三驚覺原來是鄉紳地主在阻礙九州飛升!
真該死呀!